比任何诗歌都要苍凉的瞽师之歌,优秀并忧伤着;如此余音绕梁的作品不应随风而逝
8月29日,广东省博物馆举行了《抗日烽烟中的南国曲韵——广东戏剧戏曲界的民族精神》专题讲座。不少“粤人情歌”的粉丝来到现场聆听。古董留声机播放的抗战粤曲老唱片令观众大开眼界。两位瞽师现场演唱的粤曲说唱《失明人声讨日寇》,其悲愤之情、苍凉之音,余音绕梁。很多观众说,没想到广州还有唱曲唱得这么地道的瞽师!
是的,他们还在唱,歌声依然追魂夺魄。可是,他们也是羊城最后的瞽师了。今天,我们就来说说这些羊城“末代瞽师”的故事。
瞽师与瞽姬在城市中已基本消失,
但留下的作品不应随风而逝
悲切苍凉,不忍卒听。这是曲艺界中“瞽腔”特殊的艺术感染力。“瞽师”即失明的男性曲艺演员,失明的女性曲艺演员则被称为“瞽姬”或“师娘”。他们的世界有着无边的黑暗,他们用歌声的摩擦来触摸心灵的彼岸。这是一种喃喃自语的倾诉,而非某种技艺的表演。
随着社会的进步,以卖唱为生的瞽师与瞽姬在城市中已基本消失。然而这个特殊的曲艺群体创造的独特艺术风格,以及他们留下的无数优秀而忧伤的作品,却不应随风而逝。
8月29日在广东省博物馆现场演唱的莫若文、郑健明师徒,是越秀失明曲艺队的瞽师。莫若文出生于八年抗战伊始的1937年,四岁时在走难途中致盲。他的一生,是抵抗苦难的见证。“一九三八,日寇侵我广州,施凶悍,残暴太无状!掠劫奸杀,实太狓猖!我一家几次逃亡,最后逃到香港,一路流离颠沛,捱尽了饥寒。我眼病无钱医,导致失明真够惨怆!国仇与家恨,我永远不能忘!”莫若文用粤曲说唱的形式讲述在抗战时期的亲身经历,字字句句,催人泪下。现场不少观众红了眼眶。而莫若文唱至动情之处,也泪落襟前。
越秀失明曲艺队是广州现存唯一的失明人曲艺队。曲艺队近年来加入了不少身体健全的曲艺爱好者,队友们把曲艺队的名字改成了“越秀光明曲艺队”。一字之别,心生光明。
曲艺队每周三都会在广州芳村聚会唱曲,有时也到人民公园里唱,主要是自娱自乐,消遣生涯。老人们都有退休金,虽然微薄,但并不需靠唱曲谋生。
事实上,如今唱曲亦难谋生。曲艺队里的莫若文、刘志光、李广生都是上世纪50年代和著名瞽师何世荣一起在茶楼、凉茶铺里唱曲谋生的。在惠福西、宝华路、东堤一带有很多凉茶铺,茶楼售5分钱一盅茶,有曲听的时候就售一角,其中的5分钱提成给歌者。市民花一角饮凉茶,就可以听一整晚。
如今,街头巷尾传来粤曲声声的情景已不复可见。莫若文退休前在民政部门小工厂工作,他的徒弟郑健明就是当年的工友。李广生、刘志光则不愿收徒弟。李广生说:“连粤剧都越来越少人睇了,一个人唱曲点揾食啊?”刘志光说得更直接:“教盲人唱曲系害佢,学唱曲不如学按摩!”
何世荣的“荣腔”,代表了瞽师演唱的一流水平
莫若文、李广生他们提得最多的,是羊城瞽师的末代宗师何世荣。何世荣留下的秦琴,传给了莫若文。而李广生、郑健明他们,亦称为“荣腔传人”。
上世纪50年代,广州曲坛万象更新,欣欣向荣。何世荣1951年从澳门回到广州定居。何世荣与以往“长衫马褂”的瞽师不同,他表演时戴墨镜、穿西装,风度翩翩,加上唱腔迷人,很快就风靡羊城。不管是凉茶铺还是茶楼,只要何世荣出现,必然座无虚席。唱片公司为何世荣录制了《祭潇湘》、《今昔歌坛》、《怡红公子悼金钏》等曲目。他的唱腔极为丰富,声线磁性而干脆,气息处理独到,情绪丝丝入扣,代表了瞽师演唱的一流水平。
回到广州后,何世荣如鱼得水。他演唱的由刘荫慈作曲的《今昔歌坛》,正表达了他的心声: “忆起过去言难尽,饔飧不继为两餐,无奈去当歌伶,之为茶余助兴。心里苦处有谁个知得罄?心间凄苦都要舒笑脸,恶吏豪绅稍不高兴,可以任意欺凌……当日捱穷受苦困愁城,迫于活命无奈去沿途卖唱,将弦拨几声,归去步月明,恨难平。” 1953年,何世荣在一家“安安”凉茶铺表演,凉茶铺老板是李广生的远亲,便央何世荣收李广生为徒。为了缴纳190元的学费,李广生的母亲把家中的房子和田地变卖,带着李广生一起住到何世荣家中为佣。何世荣教李广生唱南音与拉高胡,带着他到惠福西路的“百草堂”、海珠南路的“饮饮”、宝华路口的“平安堂”等凉茶铺演唱。李广生很快就出师了。
1956年,广州曲艺联谊会成立,组成失明曲艺队。“文革”开始,曲艺队解散,队员分配到广州挡圈厂做工人。莫若文、李广生他们在工厂文娱组继续唱曲,还把样板戏改编成粤曲演唱。何世荣则坎坷得多,曾遭到批斗,被监管十年,1981年病逝,享年48岁。
花絮
他们与电影《一代宗师》擦肩而过
羊城最后的瞽师的存在,引起了文艺界及学术界的关注。星海音乐学院的师生专门拜访曲艺队进行社会调研及抢救性录音。中国香港著名导演王家卫也曾来寻访。
王家卫电影《一代宗师》的开头,有一段叶问太太在茶馆听曲的镜头。表演者是张智霖,所唱南音《叹五更》由香港著名粤剧演员阮兆辉配音。
其实王家卫一开始的构思是,寻找一个真正唱地水南音的失明人来演唱,营造浓郁的怀旧气氛。当王家卫听说广州有一个失明人曲艺队,马上来寻人。《男烧衣》、《客途秋恨》、《叹五更》……一曲曲唱罢,王家卫被瞽师们发自灵魂深处的歌声所震撼。剧组也很快来为瞽师们量身做戏服。可是由于赴港手续未协调好,广州的瞽师们最终未能出现在电影《一代宗师》里唱曲。
与《一代宗师》擦肩而过,他们并没有什么遗憾。就如刘志光说:“我年近七旬,有退休金,生活安定,每个星期和曲友们聚会唱曲,几开心啦。”
8月29日,广东省博物馆举行了《抗日烽烟中的南国曲韵——广东戏剧戏曲界的民族精神》专题讲座。不少“粤人情歌”的粉丝来到现场聆听。古董留声机播放的抗战粤曲老唱片令观众大开眼界。两位瞽师现场演唱的粤曲说唱《失明人声讨日寇》,其悲愤之情、苍凉之音,余音绕梁。很多观众说,没想到广州还有唱曲唱得这么地道的瞽师!
是的,他们还在唱,歌声依然追魂夺魄。可是,他们也是羊城最后的瞽师了。今天,我们就来说说这些羊城“末代瞽师”的故事。
瞽师与瞽姬在城市中已基本消失,
但留下的作品不应随风而逝
悲切苍凉,不忍卒听。这是曲艺界中“瞽腔”特殊的艺术感染力。“瞽师”即失明的男性曲艺演员,失明的女性曲艺演员则被称为“瞽姬”或“师娘”。他们的世界有着无边的黑暗,他们用歌声的摩擦来触摸心灵的彼岸。这是一种喃喃自语的倾诉,而非某种技艺的表演。
随着社会的进步,以卖唱为生的瞽师与瞽姬在城市中已基本消失。然而这个特殊的曲艺群体创造的独特艺术风格,以及他们留下的无数优秀而忧伤的作品,却不应随风而逝。
8月29日在广东省博物馆现场演唱的莫若文、郑健明师徒,是越秀失明曲艺队的瞽师。莫若文出生于八年抗战伊始的1937年,四岁时在走难途中致盲。他的一生,是抵抗苦难的见证。“一九三八,日寇侵我广州,施凶悍,残暴太无状!掠劫奸杀,实太狓猖!我一家几次逃亡,最后逃到香港,一路流离颠沛,捱尽了饥寒。我眼病无钱医,导致失明真够惨怆!国仇与家恨,我永远不能忘!”莫若文用粤曲说唱的形式讲述在抗战时期的亲身经历,字字句句,催人泪下。现场不少观众红了眼眶。而莫若文唱至动情之处,也泪落襟前。
越秀失明曲艺队是广州现存唯一的失明人曲艺队。曲艺队近年来加入了不少身体健全的曲艺爱好者,队友们把曲艺队的名字改成了“越秀光明曲艺队”。一字之别,心生光明。
曲艺队每周三都会在广州芳村聚会唱曲,有时也到人民公园里唱,主要是自娱自乐,消遣生涯。老人们都有退休金,虽然微薄,但并不需靠唱曲谋生。
事实上,如今唱曲亦难谋生。曲艺队里的莫若文、刘志光、李广生都是上世纪50年代和著名瞽师何世荣一起在茶楼、凉茶铺里唱曲谋生的。在惠福西、宝华路、东堤一带有很多凉茶铺,茶楼售5分钱一盅茶,有曲听的时候就售一角,其中的5分钱提成给歌者。市民花一角饮凉茶,就可以听一整晚。
如今,街头巷尾传来粤曲声声的情景已不复可见。莫若文退休前在民政部门小工厂工作,他的徒弟郑健明就是当年的工友。李广生、刘志光则不愿收徒弟。李广生说:“连粤剧都越来越少人睇了,一个人唱曲点揾食啊?”刘志光说得更直接:“教盲人唱曲系害佢,学唱曲不如学按摩!”
何世荣的“荣腔”,代表了瞽师演唱的一流水平
莫若文、李广生他们提得最多的,是羊城瞽师的末代宗师何世荣。何世荣留下的秦琴,传给了莫若文。而李广生、郑健明他们,亦称为“荣腔传人”。
上世纪50年代,广州曲坛万象更新,欣欣向荣。何世荣1951年从澳门回到广州定居。何世荣与以往“长衫马褂”的瞽师不同,他表演时戴墨镜、穿西装,风度翩翩,加上唱腔迷人,很快就风靡羊城。不管是凉茶铺还是茶楼,只要何世荣出现,必然座无虚席。唱片公司为何世荣录制了《祭潇湘》、《今昔歌坛》、《怡红公子悼金钏》等曲目。他的唱腔极为丰富,声线磁性而干脆,气息处理独到,情绪丝丝入扣,代表了瞽师演唱的一流水平。
回到广州后,何世荣如鱼得水。他演唱的由刘荫慈作曲的《今昔歌坛》,正表达了他的心声: “忆起过去言难尽,饔飧不继为两餐,无奈去当歌伶,之为茶余助兴。心里苦处有谁个知得罄?心间凄苦都要舒笑脸,恶吏豪绅稍不高兴,可以任意欺凌……当日捱穷受苦困愁城,迫于活命无奈去沿途卖唱,将弦拨几声,归去步月明,恨难平。” 1953年,何世荣在一家“安安”凉茶铺表演,凉茶铺老板是李广生的远亲,便央何世荣收李广生为徒。为了缴纳190元的学费,李广生的母亲把家中的房子和田地变卖,带着李广生一起住到何世荣家中为佣。何世荣教李广生唱南音与拉高胡,带着他到惠福西路的“百草堂”、海珠南路的“饮饮”、宝华路口的“平安堂”等凉茶铺演唱。李广生很快就出师了。
1956年,广州曲艺联谊会成立,组成失明曲艺队。“文革”开始,曲艺队解散,队员分配到广州挡圈厂做工人。莫若文、李广生他们在工厂文娱组继续唱曲,还把样板戏改编成粤曲演唱。何世荣则坎坷得多,曾遭到批斗,被监管十年,1981年病逝,享年48岁。
花絮
他们与电影《一代宗师》擦肩而过
羊城最后的瞽师的存在,引起了文艺界及学术界的关注。星海音乐学院的师生专门拜访曲艺队进行社会调研及抢救性录音。中国香港著名导演王家卫也曾来寻访。
王家卫电影《一代宗师》的开头,有一段叶问太太在茶馆听曲的镜头。表演者是张智霖,所唱南音《叹五更》由香港著名粤剧演员阮兆辉配音。
其实王家卫一开始的构思是,寻找一个真正唱地水南音的失明人来演唱,营造浓郁的怀旧气氛。当王家卫听说广州有一个失明人曲艺队,马上来寻人。《男烧衣》、《客途秋恨》、《叹五更》……一曲曲唱罢,王家卫被瞽师们发自灵魂深处的歌声所震撼。剧组也很快来为瞽师们量身做戏服。可是由于赴港手续未协调好,广州的瞽师们最终未能出现在电影《一代宗师》里唱曲。
与《一代宗师》擦肩而过,他们并没有什么遗憾。就如刘志光说:“我年近七旬,有退休金,生活安定,每个星期和曲友们聚会唱曲,几开心啦。”
文献资料来源：2015-09-04 新快报-A38
作者：钟哲平
索取号：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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