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腔粤曲以戏棚官话演唱,字正腔圆,韵味醇厚。如今的粤剧戏迷甚至粤剧演员,若不看字幕,是很难听得懂古腔的。
7月8日晚上,香港油麻地戏院,响起了古腔经典八大曲的妙韵歌声。观众被这种久违甚至陌生的粤曲所震撼。
简单的舞台,克制的表演。这种大气,会不会成为当今戏剧表演的一剂良药?
英华古腔引人入胜
盲女英华和别的瞽姬不同,她不是因生计所迫而卖唱的。
她是富家小姐,天生眼盲,但容貌清丽,十分聪明。英华五岁时听哥哥读古文,听两遍就跟着背出来,家人十分惊讶。家庭教师把诗词写在纸上,洒上香粉用火烤,字就凸出来。英华用手摸索,认识了许多字。父母又请著名南音大师钟德(1860—1929)到家中教她弹琴唱曲。
可是一旦父母不在,又有谁来怜爱这个盲女呢?父母决心为英华觅个体贴郎君。但哪家公子愿意娶一个盲妹呢?这时英华唱曲的天赋日益表现出来。她受过古典文化的熏陶,对词曲的理解超于普通艺人,又禀赋聪慧,温婉多情,开腔就让人陶醉。父母决定让英华到歌坛唱曲,发挥所长,结交当时才俊。这对一个体面富裕的家庭殊为不易,父母用心良苦。英华每次登台唱曲,都有奶妈和佣人陪伴,父母则在远处看着。
英华擅唱古腔,发音端正高雅,又得钟德亲授飏州腔,十分脱俗。钟德少时是广州富商孔继勋的家班瞽僮,同样不为生计所迫,唱腔比别的南音瞽师都要洁净优雅。英华也有同样的淡定,她不用像别的瞽姬那样为了赶场卖唱而草草把古腔中的拖音缩短或去掉,而是每个拖腔都唱足,句句加过门,尽情玩味,引人入胜。
“叹人生如春梦,轻尘可比;看将来,花花世界,语总不虚……说什么金,说什么玉,就话带支离。想起了宝哥哥也有洞房花烛日,有谁人知道我病在潇湘就魄散魂飞。称什么哥哥、叫什么妹妹,全然不是。到今日好一似灯残花谢有谁怜惜?”(粤曲古腔八大曲之《黛玉葬花》)一个美丽的盲女,唱着幽怨的古曲,戏我两忘,怎不令人怜爱?
英华果然打动了一位有缘人,夫婿是富家公子,婚后夫妻恩爱,子孙绕膝,安享晚年。
古腔粤曲几成绝唱
这样浪漫的故事并不易听到。如今连英华所唱的古腔八大曲,也难听到了。
八大曲是早期粤剧“大排场十八本”中的精彩唱段,从清代中叶开始,在广东本地班的唱功戏中积累而来。以清唱见长,少动作少念白,用戏棚官话演唱。八大曲保留了粤剧绑黄的许多古老曲调,但梆子和二黄不能在一个戏中同时使用,很考验唱功,形成了不少“专曲专腔”。如“罪子腔”、“穆瓜腔”、“漂母腔”等。音乐以“五架头”拍和,有二弦、提琴、月琴、三弦和掌板,包含不同的版面、过板和过序,有严格的规矩法度。
1958年,中国音乐家协会广东分会组织了“八大曲本”研究小组,参照老艺人温丽容的唱腔,将八大曲的词句、曲谱、锣鼓谱整理出来,拟分8册出版。1962年出版了第一册《百里奚会妻》之后,就遇上“文革”,余下七册的出版便夭折了。
八大曲多是民间传说和历史故事,有《齐楚归汉》、《辩才释妖》、《六郎罪子》、《鲁智深出家》、《附荐何文秀》、《雪中贤》、《百里奚会妻》、《黛玉葬花》。八大曲文辞婉丽哀怨,成为瞽姬卖唱的招牌。在流传过程中,曲目和名称都有不同程度的改动,口耳相传,因情境而变。听众对这些故事耳熟能详,能从情节的追随中分出身来,沉醉于演员的腔调和情绪。
上世纪20年代,粤剧开始从官话转为白话演唱,八大曲也渐渐失传。
粤语有九声,演员演唱时转腔自然,观众听来也更亲切。但随着白话成为粤剧演唱主流,不少旧式法度也渐渐消失。潘贤达在《粤曲论》中指出:“旧派应用桂林话唱出,新派用广州土话唱出,故旧曲可问字取腔。旧派有生、旦、老、大各种歌喉以表现各种角色,新派则只有平、子两种歌喉。旧派有种种板面及过门,俾听者于聆歌之余,欣赏音乐,新派则略去全部过门。”
新旧之争是任何年代都存在的。在陈非侬(1899—1985)的回忆中,古腔已难有知音。“《六郎罪子》全以古腔演唱,可是近年来懂得听古腔的人愈来愈少,也不知它的好处在哪里。听不懂自然无法欣赏,也难以对它产生兴趣。而且其中突出的做工已很少人会演,或者演得不好,导致这出十分值得欣赏的好戏,日渐减少在舞台上演,甚至几近成为绝唱,实在非常可惜。不少粤剧首本戏,都有类似的情形。”(《陈非侬《粤剧六十年》)
老派迷恋于古典粤剧的角色行当,就如美食家能在细微的味蕾区别中体验最精华的滋味。“昔日之舞台角色,有大花面、二花面、武生、小武、公脚、婆脚、男丑、女丑、总生、正生、小生、花旦、正旦等等,歌喉固不相同,腔口亦大差异,饰演身份不同的剧中人,真是惟妙惟肖。花面、武生、小武等歌喉,统称为大喉,大喉又分平腔与撇腔两种,平腔沉雄而撇腔高壮。公脚、婆脚等歌喉,称为老喉,以苍劲沉迈为尚。总生、正生、小生等,统称生喉,又名子喉。正旦代表中年妇人,花旦代表少妇少女,故前者歌喉,虽仍是子喉而略较粗阔,不若后者娇幼。在古腔粤曲,生、旦、老、大,种种歌喉,不独各擅其胜,且曲中强调之抑扬,亦随角色而变异,令听者心领神会,曲中人之个性,表露无遗。”(潘贤达《粤曲论》)
香港戏曲节重现古腔八大曲
潘贤达的亲家梁以忠也是粤曲大师,他把粤讴腔口融入绑黄,创造了独特的解心腔。香港粤剧名伶阮兆辉也迷恋古腔,他年轻时唱一曲《周瑜归天》,颇为得意。梁以忠听完,叫住他:“细路,埋黎埋黎,唱过俾我听!”阮兆辉唱完,梁以忠指出他的两个中州话发音错误,原来“伏夷陵”的伏要读“发”音,“咁”要读“奸”。阮兆辉像执到宝,一有古腔上的疑惑就去请教梁以忠。1966年,香港商业电台为保留珍贵的传统艺术,请梁以忠录制古腔八大曲。
潘贤达和梁以忠两位古腔达人,一直为延续岭南八大曲而尽力,其后辈也深受影响。上周在香港油麻地戏院上演的“2014中国戏曲节之岭南余韵八大曲选段”,艺术总监就是梁以忠女儿,即潘贤达媳妇梁素琴女士。在7月8日的首场演出中演唱《宝玉怨婚》的,是梁以忠幼女梁之洁,以平喉演绎解心腔,沉稳中有跌宕,跌宕中有雅致,可堪回味。
整个戏曲节的八大曲演出包括《黛玉葬花》、《齐楚归汉》、《百里奚会妻》、《辩才释妖》选段以及《六郎罪子》的全本演出。
演出场地是二级历史建筑油麻地戏院。戏院于1930年开幕,早期是油麻地码头和果栏工人的主要娱乐场所,1998年结业,2012年被活化,连同旁边的红砖屋(原油麻地抽水站宿舍),成为香港粤剧演出和排练的主要场所。戏院旁的果栏有百余年历史,一些店铺的名号已长满青苔。老树下,旧街中,依稀仿见当年地水南音瞽师杜焕(1910—1979)卖唱的身影。
演出人员均是香港曲艺名家,唱腔、身段甚古,不慌不忙。伴奏是香港演艺学院戏曲乐队,头架是个老外,姿势内敛,琴音稳健中有跳跃,拍和颇见功力。观众中也有好几个老外,盛装而来,聆听岭南古韵。
洋人玩粤曲,潮人看旧戏。这台演出是香港粤剧界的一个缩影。对于观众来说,改良也好,复古也好,成就一场好戏,无非诚意二字。
7月8日晚上,香港油麻地戏院,响起了古腔经典八大曲的妙韵歌声。观众被这种久违甚至陌生的粤曲所震撼。
简单的舞台,克制的表演。这种大气,会不会成为当今戏剧表演的一剂良药?
英华古腔引人入胜
盲女英华和别的瞽姬不同,她不是因生计所迫而卖唱的。
她是富家小姐,天生眼盲,但容貌清丽,十分聪明。英华五岁时听哥哥读古文,听两遍就跟着背出来,家人十分惊讶。家庭教师把诗词写在纸上,洒上香粉用火烤,字就凸出来。英华用手摸索,认识了许多字。父母又请著名南音大师钟德(1860—1929)到家中教她弹琴唱曲。
可是一旦父母不在,又有谁来怜爱这个盲女呢?父母决心为英华觅个体贴郎君。但哪家公子愿意娶一个盲妹呢?这时英华唱曲的天赋日益表现出来。她受过古典文化的熏陶,对词曲的理解超于普通艺人,又禀赋聪慧,温婉多情,开腔就让人陶醉。父母决定让英华到歌坛唱曲,发挥所长,结交当时才俊。这对一个体面富裕的家庭殊为不易,父母用心良苦。英华每次登台唱曲,都有奶妈和佣人陪伴,父母则在远处看着。
英华擅唱古腔,发音端正高雅,又得钟德亲授飏州腔,十分脱俗。钟德少时是广州富商孔继勋的家班瞽僮,同样不为生计所迫,唱腔比别的南音瞽师都要洁净优雅。英华也有同样的淡定,她不用像别的瞽姬那样为了赶场卖唱而草草把古腔中的拖音缩短或去掉,而是每个拖腔都唱足,句句加过门,尽情玩味,引人入胜。
“叹人生如春梦,轻尘可比;看将来,花花世界,语总不虚……说什么金,说什么玉,就话带支离。想起了宝哥哥也有洞房花烛日,有谁人知道我病在潇湘就魄散魂飞。称什么哥哥、叫什么妹妹,全然不是。到今日好一似灯残花谢有谁怜惜?”(粤曲古腔八大曲之《黛玉葬花》)一个美丽的盲女,唱着幽怨的古曲,戏我两忘,怎不令人怜爱?
英华果然打动了一位有缘人,夫婿是富家公子,婚后夫妻恩爱,子孙绕膝,安享晚年。
古腔粤曲几成绝唱
这样浪漫的故事并不易听到。如今连英华所唱的古腔八大曲,也难听到了。
八大曲是早期粤剧“大排场十八本”中的精彩唱段,从清代中叶开始,在广东本地班的唱功戏中积累而来。以清唱见长,少动作少念白,用戏棚官话演唱。八大曲保留了粤剧绑黄的许多古老曲调,但梆子和二黄不能在一个戏中同时使用,很考验唱功,形成了不少“专曲专腔”。如“罪子腔”、“穆瓜腔”、“漂母腔”等。音乐以“五架头”拍和,有二弦、提琴、月琴、三弦和掌板,包含不同的版面、过板和过序,有严格的规矩法度。
1958年,中国音乐家协会广东分会组织了“八大曲本”研究小组,参照老艺人温丽容的唱腔,将八大曲的词句、曲谱、锣鼓谱整理出来,拟分8册出版。1962年出版了第一册《百里奚会妻》之后,就遇上“文革”,余下七册的出版便夭折了。
八大曲多是民间传说和历史故事,有《齐楚归汉》、《辩才释妖》、《六郎罪子》、《鲁智深出家》、《附荐何文秀》、《雪中贤》、《百里奚会妻》、《黛玉葬花》。八大曲文辞婉丽哀怨,成为瞽姬卖唱的招牌。在流传过程中,曲目和名称都有不同程度的改动,口耳相传,因情境而变。听众对这些故事耳熟能详,能从情节的追随中分出身来,沉醉于演员的腔调和情绪。
上世纪20年代,粤剧开始从官话转为白话演唱,八大曲也渐渐失传。
粤语有九声,演员演唱时转腔自然,观众听来也更亲切。但随着白话成为粤剧演唱主流,不少旧式法度也渐渐消失。潘贤达在《粤曲论》中指出:“旧派应用桂林话唱出,新派用广州土话唱出,故旧曲可问字取腔。旧派有生、旦、老、大各种歌喉以表现各种角色,新派则只有平、子两种歌喉。旧派有种种板面及过门,俾听者于聆歌之余,欣赏音乐,新派则略去全部过门。”
新旧之争是任何年代都存在的。在陈非侬(1899—1985)的回忆中,古腔已难有知音。“《六郎罪子》全以古腔演唱,可是近年来懂得听古腔的人愈来愈少,也不知它的好处在哪里。听不懂自然无法欣赏,也难以对它产生兴趣。而且其中突出的做工已很少人会演,或者演得不好,导致这出十分值得欣赏的好戏,日渐减少在舞台上演,甚至几近成为绝唱,实在非常可惜。不少粤剧首本戏,都有类似的情形。”(《陈非侬《粤剧六十年》)
老派迷恋于古典粤剧的角色行当,就如美食家能在细微的味蕾区别中体验最精华的滋味。“昔日之舞台角色,有大花面、二花面、武生、小武、公脚、婆脚、男丑、女丑、总生、正生、小生、花旦、正旦等等,歌喉固不相同,腔口亦大差异,饰演身份不同的剧中人,真是惟妙惟肖。花面、武生、小武等歌喉,统称为大喉,大喉又分平腔与撇腔两种,平腔沉雄而撇腔高壮。公脚、婆脚等歌喉,称为老喉,以苍劲沉迈为尚。总生、正生、小生等,统称生喉,又名子喉。正旦代表中年妇人,花旦代表少妇少女,故前者歌喉,虽仍是子喉而略较粗阔,不若后者娇幼。在古腔粤曲,生、旦、老、大,种种歌喉,不独各擅其胜,且曲中强调之抑扬,亦随角色而变异,令听者心领神会,曲中人之个性,表露无遗。”(潘贤达《粤曲论》)
香港戏曲节重现古腔八大曲
潘贤达的亲家梁以忠也是粤曲大师,他把粤讴腔口融入绑黄,创造了独特的解心腔。香港粤剧名伶阮兆辉也迷恋古腔,他年轻时唱一曲《周瑜归天》,颇为得意。梁以忠听完,叫住他:“细路,埋黎埋黎,唱过俾我听!”阮兆辉唱完,梁以忠指出他的两个中州话发音错误,原来“伏夷陵”的伏要读“发”音,“咁”要读“奸”。阮兆辉像执到宝,一有古腔上的疑惑就去请教梁以忠。1966年,香港商业电台为保留珍贵的传统艺术,请梁以忠录制古腔八大曲。
潘贤达和梁以忠两位古腔达人,一直为延续岭南八大曲而尽力,其后辈也深受影响。上周在香港油麻地戏院上演的“2014中国戏曲节之岭南余韵八大曲选段”,艺术总监就是梁以忠女儿,即潘贤达媳妇梁素琴女士。在7月8日的首场演出中演唱《宝玉怨婚》的,是梁以忠幼女梁之洁,以平喉演绎解心腔,沉稳中有跌宕,跌宕中有雅致,可堪回味。
整个戏曲节的八大曲演出包括《黛玉葬花》、《齐楚归汉》、《百里奚会妻》、《辩才释妖》选段以及《六郎罪子》的全本演出。
演出场地是二级历史建筑油麻地戏院。戏院于1930年开幕,早期是油麻地码头和果栏工人的主要娱乐场所,1998年结业,2012年被活化,连同旁边的红砖屋(原油麻地抽水站宿舍),成为香港粤剧演出和排练的主要场所。戏院旁的果栏有百余年历史,一些店铺的名号已长满青苔。老树下,旧街中,依稀仿见当年地水南音瞽师杜焕(1910—1979)卖唱的身影。
演出人员均是香港曲艺名家,唱腔、身段甚古,不慌不忙。伴奏是香港演艺学院戏曲乐队,头架是个老外,姿势内敛,琴音稳健中有跳跃,拍和颇见功力。观众中也有好几个老外,盛装而来,聆听岭南古韵。
洋人玩粤曲,潮人看旧戏。这台演出是香港粤剧界的一个缩影。对于观众来说,改良也好,复古也好,成就一场好戏,无非诚意二字。
文献资料来源：2014-07-14 新快报-B05
作者：钟哲平
索取号：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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