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南音之夜,回归繁华的原点
“怀人待月倚南楼,触起离情泪怎收。自记与郎分别后,好似银河隔住女牵牛。”广州文化公园中心台,是粤剧粤曲表演的主要场地,是市民休闲娱乐的好去处。这个雨夜的歌声,似乎与平日不同。似曾相识,又恍如隔世。缥缈悠远,又声声入耳。

这就是传说中的、几成绝唱的广府南音。

广府南音走出博物馆,回到老城区

2012年,笔者在报纸上发表的第一篇关于广府南音的文章,名为《追寻失落的岭南绝唱——地水南音守护人唐健垣专访》(2012年11月9日《羊城晚报》)。

香港的唐健垣先生是甲骨文学者、民族音乐博士,一生痴迷南音,追随地水南音瞽师杜焕学唱南音,并为杜焕录音和整理作品。唐健垣还会做古琴、弹古琴。他自嘲说,是以教古琴得到的学费,来贴钱推广南音。唐健垣先生位于香港西洋菜街的曲苑招牌上有几句话:“年已六六,随时入木。能唱几局?前程难卜。鞠躬尽瘁,唱完就仆。地方局促,座位廿六。知音光临,请先电卜。每座百元,聊以食粥。”

在这篇专访文章中,笔者写道:“在人人高唱凯歌的时代,传统文化太需要几个这样的痴人,来唱唱挽歌。”

自此,笔者也加入了痴人的行列,一直写,一直写。

广府南音是粤调说唱艺术的精髓,产生于清初,流行于清末民国,是百年前珠三角的流行歌曲,是名副其实的“粤人情歌”。然而,要不是香港电影《胭脂扣》重唱《客途秋恨》,要不是澳门把地水南音申遗,使南音说唱成为联合国教科文认定的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当今粤人,又有几人识得南音之美呢?

珠三角是广府南音的原生地,南音真的要这样渐行渐远吗?

所幸的是,近两三年来,通过媒体的一些深度报道,南音零星回归市民的视线和耳中。古老的纸媒行业用自己最后的辉煌,挽留了另一种更古老的行业远去的脚步。

除了见诸报端,南音讲座也频频出现在图书馆、博物馆,甚至时尚的咖啡厅和艺术沙龙,以多种形式展现其艺术魅力和文学价值。

9月21日晚,周一,雨夜。《中秋月朗赏南音》文化对谈活动在广州文化公园中心台举行。这是一次由羊城晚报社、荔湾区委宣传部、荔湾区文明办联合举办的群众文化活动。这个普通的活动,有着不一般的意义。可以说,这是南音的复活之夜。

而复活之地,文化公园,正是明清时期广州经济命脉十三行所在地。这一夜的南音,是一条时光隧道,带领我们回到繁华的原点,重温广州古城的流金岁月。

雨下了一天,反而过滤了不少“看热闹”的围观者。来的都是真知音。

百年前,南音的知音不乏文人雅士

在百年前的一个中秋之夜,南音也是如此穿透凉夜、吸引知音的。

宣统二年(1910)的中秋节,广州报人劳纬孟于酒筵归家后,站在西关家中的屋顶赏月,听到别人家的天台上传来瞽师钟德唱南音,越听越入迷,便盘腿坐在屋瓦上,听到“至五鼓始已,不知凉露之满身也”。当晚请钟德唱南音的,正是资助钟德南音集《今梦曲》刊印的富商白莲选。白莲选对家人说:“我仙游之日,不用请和尚念经,叫钟德来唱红楼梦,就可超度了。”

钟德是清代广州富商孔继勋家中的家班瞽僮。他不必像其他盲人一样沿街卖唱,能静心跟随知名乐师研习音律。钟德南音格调出尘,清越明亮,擅唱文辞高雅的南音怨曲。孔家座上文人争相为钟德填词度曲,以《红楼梦》故事为主,集成南音《今梦曲》。

粤曲名伶小明星十分喜爱钟德南音,买了钟德的唱片来反复播放、学习。著名的星腔深受钟德南音的影响。

钟德的“走红”,是清代南音进入上层社会的有力证明。文人雅士不仅喜欢听南音,还参与南音创作。南音说唱经过文人士大夫润饰,具有极高的文学性和艺术性,成为广府说唱艺术的巅峰。南音经典作品《客途秋恨》和《叹五更》,就是上层人士参与南音创作的代表作。

《客途秋恨》作者叶瑞伯,生于清代广州富商之家。叶家上下痴迷南音,叶瑞伯的侄孙叶茗孙,亦参与资助钟德出版《今梦曲》。《叹五更》作者何惠群,是清代顺德太史,却放下身份,以红尘女子的口吻来书写青春易逝的情怀。冼玉清教授在《广东文献丛谈》中提到,何惠群《叹五更》改变了她对“俗文俚语”无甚可观的看法。

没有曲韵悠扬, 再繁华也不足称雅

《中秋月朗赏南音》文化对谈活动重现了这两首久违的南音经典作品。著名粤剧演员邓志驹演唱南音经典作品《客途秋恨》,上半阕以新马师曾风格演绎,下半阕重现白驹荣版本。驹迷大饱耳福,意犹未尽。

著名粤曲演唱家、地水南音瞽师刘志光演唱了几近失传的何惠群《叹五更》,韵味浓郁,糅合了粤曲南音和地水南音的特色,挥洒自如。刘志光对文辞的理解及情感的处理细腻到位,且有不露痕迹的书卷气,唱出“好花自古香唔久,只怕青春难为使君留”的感慨,闻者唏嘘。

对谈活动的最后,邓志驹的两位徒弟,来自香山粤剧团的梁恒宇、黄嘉裕还为观众送上了粤曲对唱《帝女花之香夭》,以慰观众依依不舍之情。

这一个雨声淅沥、曲韵悠扬的夜晚,老城区的市民仿佛依稀感受到了旧时粤地悠闲富足的生活。

明代诗人孙蕡写有著名的《广州歌》,可见粤人之风雅:“广南富庶天下闻,四时风气长如春。长城百雉白云里,城下一带春江水。少年行示随处佳,城南南畔更繁华。帘十里映杨柳,帘栊上下开户牖。闽姬越女颜如花,蛮歌野曲声咿哑。岢峨大舶映云日,贾客千家万家室。春风列屋艳神仙,夜月满江闻管弦……”

民国时期广州《时事画报》漫画《荔枝湾》,也画出了粤人游船听曲的雅兴。“荔湾为城西幽绝之地,一泓秋水,欸乃时闻,正对泮溪仁威庙处,入夜渔镫三五,掩映绿荷碧竹间,清幽入画。自夏炎以来,游子竞作舢板会,往来如梭,桨声拍拍。近且有管弦呕哑,容与中流者。临流一望,诸色彩镫,串串悬于舟上,秦淮风味,彷佛有焉。独清夜檀板笙歌,恍若后庭一曲耳。”

刘志光瞽师演唱的《叹五更》,就为观众展现了一派广州古城的水城风光。“三更明月桂香飘,记得买花同过嗰度漱珠桥。君抱琵琶奴唱小调,或郎度曲我吹萧。两家誓死同欢笑,就话边个忘恩天地都不饶……”

漱珠桥建于清乾隆年间,横跨漱珠涌,夜夜笙歌,有秦淮风光,成为达官富商、文人墨客流连之地。“傍柳衣香横水渡,担花人影漱珠桥。江天一角云霞曙,烤出楼台似六朝。”(潘飞声《珠江春夜》)昔日的漱珠桥一带也是瞽师学艺之地。大户人家喜庆筵席,请人唱曲,也来此处寻人。

今人新会罗韬先生则有七绝凭吊漱珠桥:“师旷琴弦荷马诗,余风余韵集南词。瞽人歌调终寥寂,漱珠遗事复谁知?”

文献资料来源:2015-09-25   新快报-A42

作者:钟哲平

索取号: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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