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剧大师“偷师”民间失明艺人
舞台上的粤剧表演和民间的曲艺演唱,从来都是两个“圈子”。粤剧表演是综合艺术,能体现剧本、舞台、演员身段及唱腔结合的万千魅力;曲艺演唱在没有身段、服装配合的条件下,对演唱者唱功的要求极高,唱者仅凭声音的魅力,把听者带进千古儿女情长、刀光剑影,令人醉生梦死,欲罢不能,其技艺可谓出神入化。

舞台戏剧演出和民间曲艺表演各有春秋,能给观众、听众带来不同的艺术享受。但由于表演者身份地位的不同,长久以来,两个“圈子”的艺人互相有种不明说的“不认同”之感。

这也许是普通艺人之间的成见,真正的大师,却往往能放下架子,虚心向地位比自己卑微的人请教,灵光闪现之处,成就自我的修行。回顾粤剧舞台上的大师,曾向民间盲人曲家“偷师”的,比比皆是。

盲人唱粤曲,往往字正腔圆、韵味浓郁

红线女(1924-2013)的好学众所周知。她向京剧大师程砚秋学《孟姜女》,向昆曲大师俞振飞学《贩马记》,向朱传茗学《思凡》,向河北梆子名旦王福卿学跷功、腰腿功。她还到中山大学听课,向冼玉清和王季思教授请教戏剧戏曲文化知识。更难能可贵的是,红线女还虚心向民间失明艺人学习。她听说广州有一位盲人唱粤曲十分动听,有很多粤剧演员也不能做到的“字正腔圆”,于是专门去寻访。1956年,红线女到新会演出时,听说当地有一位失明的大娘唱粤曲很有味道,也专程前往聆听。大娘自弹自唱,如泣如诉,音符点滴落在红线女心头。

和红线女一样从失明艺人的演唱中得到灵感的粤剧艺人还有很多。薛觉先(1904-1956)唱腔的特点是问字求腔,清晰而跌宕。他曾自言吸收了千里驹的吐字方法,还效仿了瞽师演唱时的鼻音技巧。瞽师就是以卖唱为生的失明男性艺人,女性则称为瞽姬或师娘。薛腔的转承启接婉转灵活,徐疾有致,在低回之处竟有流水的感觉,这些妙处,都有一流瞽师演唱的痕迹。

梁荫棠(1910-1979)少时在广州当杂工,白天干重活,晚上睡柴房。柴房隔壁住着一对盲人父女,天天唱曲。有一天梁荫棠的堂兄来找他,见他一边洗碗一边唱粤曲,就问他跟何人学唱。梁荫棠说:“隔离屋嗰盲公!”堂兄就把他带到“新春秋”戏班。梁荫棠从此跟桂名扬学艺,成为粤剧界著名的“武探花”。

创下平腔南音的陈鉴(1892-1973)是粤乐大师沙湾何氏三杰的座上客。陈鉴弹得一手好古筝,何柳堂创作《七星伴月》时,就曾请陈鉴反复试奏。何博众、何柳堂创作粤乐名曲《赛龙夺锦》时,也和陈鉴一起商量、修改。陈鉴提出既是夺锦,应加一段凯旋的音乐,这就是现在《赛龙夺锦》激动人心的结尾。

香港粤剧大老倌阮兆辉年轻时也常听地水南音瞽师杜焕(1910-1979)沿街卖唱。少年阮兆辉不敢和杜焕说话,站在一旁听,站累了就蹲着听。阮兆辉成名后,有一次在电台主持节目,搭档提到杜焕已去世,且孤苦伶仃,只有同屋的几个盲人凑钱殓葬。阮兆辉痛心地说:“你哋(指香港政府)就识得逢年过节花几个小钱请人去公园唱曲,搞下气氛,人死咗就不闻不问……”节目引起强烈反响,曲艺界举办了一场义唱,为盲人慈善机构筹款数十万。

曲艺繁荣的澳门,白驹荣学习南音的地方

这些粤剧、粤乐大师善于学习民间艺人之长,对自己的艺术成就有不同程度的提高。而从民间说唱艺术吸取到最多营养、最终成为南音顶级大师的,就是白驹荣(1892-1974)。

白驹荣不满足于“小生王”,演戏之余学南音。上世纪四十年代,白驹荣每到澳门演出,就在酒店开房,请当地的瞽师来唱曲,他就在一旁欣赏学习,通宵达旦。白驹荣请教过的南音老师,已无从考究。看看当时活跃在澳门的南音唱家,就不难想见曲艺的繁荣。

上世纪四五十年代,在澳门唱南音的有刘就夫妇和黄德森夫妇。刘就唱腔细腻而有文气,还擅弹古筝,行云流水,曲韵绵长。刘就弟子区均祥,如今是澳门地水南音传承人。据他回忆,“我自幼先天性弱视,家人希望我学得一技傍身,于是七岁时带我到一位很有名的瞽师刘就那里。家人本来打算请他教我学批命、占卦的,但是我对这些没兴趣,却很喜欢音乐……此后,他每天都执着我的手来教我,我则像上学般,天天都到他那里,至八九岁时,他离开澳门到香港谋生为止……粤曲也有南音,但跟地水南音的情味不同,从清唱的木鱼、以鼓相和的龙舟、到后来的南音等,都有较浓说唱味道。听一些老前辈说,粤曲加上南音主要是二十年代以后的事,尤其是薜觉先先生喜欢将南音放在粤曲内。早期的南音以官话为主,后来刘就老师曾将这些古旧的南音转为白话。我初期演唱南音也经一番考究,并回想老师当时的唱法,参考七叔(白驹荣)、杜焕、李南、王德森及其他瞽师的南音演绎,希望能尽量贴近旧时南音的情味……不过,现在我们唱南音都以唱为主,‘说’的成分已很少,甚至没有了,像《客途秋恨》就只有唱。南音音调低沉,较有古味,或许会予人悲凉的味道。”

去年12月,国家主席习近平夫人彭丽媛到访澳门时,区均祥在郑家大屋为彭丽媛演唱了一曲南音。彭丽媛对区均祥说:“您的嗓音很宏亮,音腔很婉转,能够感受到其中的韵味。南音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希望您多教一些年轻学生,传承中华文化。”

另一位澳门南音名家黄德森,早年在坊间卖唱,上世纪50年代在电台说唱南音故事。黄德森唱腔沉郁苍凉,“说”的部分尤其动人。澳门瓦舍曲艺会会长沈秉和先生记得:“上世纪50年代,我住筷子基,父亲有一美国牌子的真空管收音机,当时算是稀罕之物了,黄德森说唱的什么《薛刚反唐》、《隋唐演义》、《薛仁贵征东》便吸引了附近大人小孩聚于我家门前。我素来喜听传统故事,黄德森一播数月的南音确引起我巨大的兴趣,也许我对古典文化的喜好亦是黄德森的熏陶之功吧。”

2009年,沈秉和辗转找到黄德森的后人,找到一盒7分钟的残缺录音,转录成CD,集当代曲家献唱,发行了《黄德森瞽师留下的七分钟》。在专辑里,澳门曲家周刚回忆:“当时的盲人将它与占卜同作为谋生技艺,说唱的多是长篇故事,可唱昼夜也唱不完,但今人生活节奏明快,娱乐节目选择繁多,致使它失去娱乐成分。两电台结束后,盲人更难藉此谋生,黄德森、刘就、银娇,还有一位盲婆义姑,她独自拿着椰胡,晚上在关前后横街小巷去卖唱,当年十多岁的我,在草堆街住,闲来跟着她随处走,听她唱南音,可知她的吸引力。近来与旧街坊谈起这事,这位义姑,原来是黄德森的妻子。他们相继离世后,地水南音绝响了数十年。”

文献资料来源:2015-05-22   新快报-A34

作者:钟哲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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