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岭南画派的佛教因缘
提起中国现代艺术史上的岭南画派,人们很自然地想到高剑父、高奇峰、陈树人和关山月等享誉中外的现代国画大师及其绘画作品, 而很少会想到岭南画派与佛教之间的关系。其实, 当我们翻开岭南画派的历史画卷, 不难发现岭南画派的形成与发展有着不容忽视的佛教因缘。
高剑父是公认的现代岭南画派的重要创始人之一。这位辛亥革命时期追随孙中山的革命志士, 于民国初年一再被扼于投机政客, 遂绝意仕途, 潜心于中国传统绘画的革新和艺术教育事业, 并逐渐接近当时正在蓬勃兴起的佛教。20年代, 他与广州著名的佛教寺庙六榕寺的住持铁禅和尚结交,往来甚密。当时, 广州也和国内其他地方一样成立了各种居士佛教组织, 广州楞严佛学社是其中最著名的一家, 以非宗教的佛法和佛法非迷信而系智信相号召, 高剑父即为楞严佛学社社长。他大力倡导佛教革命,振兴已衰颓的佛教文化, 并为保护和革新广东佛教奔走呼号, 是当时广东地区著名的佛教居士。
20年代末, 粤省政府拟将省内部分寺庙产业变卖以充军饷, 著名的佛教道场肇庆庆云寺也在变卖之列, 寺僧被强令驱逐。高剑父闻讯后, 利用自己的声望, 向当局陈述利害, 又出钱疏通关节, 使庆云寺免遭浩劫。庆云寺僧众为表达感激之情, 特将寺中较好的殿堂辟出, 专供高剑父作画诵经之用。后来, 高剑父多次来庆云寺供佛诵经, 都住在这所殿堂里, 并在这里创作了不少书画作品, 其中的一些馈赠给了庆云寺。往日悬挂于庆云寺客堂中的灯影照无睡,心清闻妙香一联, 即出自高剑父之手。高剑父于50年代初逝世后, 寺中僧众特将此楼命名为剑父楼, 于殿正中央悬挂其大幅当代宗教高剑父为僧人画的画司徒奇为慧因法师画肖像, 肖像上端有护法两个大字, 还立神位供奉。
30年代后, 高剑父更加崇信佛法, 他在中山大学任教时, 还专门钻研佛教历史, 著有大吉岭佛教源流考等长文, 曾自刻有剑父皈依记、佛弟子等印章。他多次写信给弟子黎葛民, 托购唐代高僧诗集。他时常将自己的绘画书法作品赠送给寺庵,广州小北药师庵的客堂里, 便悬挂着高剑父的画作, 据说该庵的两位尼姑曾想拜剑父为师。
抗日战争广州沦陷后, 高剑父避居澳门, 受到澳门普济禅院住持济航和尚的热情接待。他不仅安居于普济禅院, 而且于该院妙香堂内重开被称作岭南画派之大本营的春睡画院, 当时从内地和香港追随他而来的弟子和新收门徒, 如司徒奇、方人定、李抚虹、伍佩荣、关山月、郑淡然、黄独峰等等, 共十六、七人。这些春睡画院的生徒, 后来都成为岭南画派的骨干。
高剑父一生创作了许多佛教题材的书画作品, 最为著名的有民国初期的老僧秋山萧寺和30年代的其兰利雅寺壁画喜玛拉雅山缅甸佛塔西藏法器等等。
高奇峰是高剑父的胞弟, 与高剑父和陈树人并称为岭画三杰和现代岭南画派的创始人。他虽然英年早逝, 仍留下了不少珍贵的岭南画派代表作品, 其中不乏象人物画达摩、山水小品烟寺晚钟和行书旧题达摩等佛教题材的重要作品。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达摩画作, 因为高奇峰画人物极少, 此画却是一幅实在令人拍案叫绝的精意之作。作品表现的是达摩祖师在少林寺面壁十年的故事。落叶飘散, 山空人静。在崖石、枯藤、秋叶之间, 在万籁俱静之时,胡貌梵相的达摩面崖跌坐。眼圆睁而专注,体紧裹而忘形。淡赭的崖壁, 略疏而盘屈垂折的藤与叶, 与白袍裹头蔽体的达摩及身后的白色月华光圈, 共同构成了一个极精雅、极圣洁的圆满境界( 李公明语) 。
高奇峰是否如乃兄笃信佛教, 所遗存的关山月画慧因法师像生平史迹材料并无明确的记载, 但从其达摩画对达摩祖师禅意的深刻表达中不难看出, 他对佛法不仅有很深的领悟, 而且明显表现出敬仰之情, 如其在画中自题七绝所言:跌坐忘形亦忘壁, 十年心与空山空。性源一洁物皆洁, 度尽众生弹指中。不仅如此, 其后期代表作木鱼和尚, 也是人物画的精品, 其自题云: 不寐性常在, 人无息息通。法心时一扣, 扰扰劫尘空。这不正透露出其参悟佛门的意向么?
关山月是继岭南三杰之后岭南画派最著名的代表人物。他与佛教也有着深厚的因缘, 据说他还曾考虑过出家。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 高剑父因广州沦陷来到澳门普济禅院安居后, 关山月也历尽艰难险阻追随乃师来到普济禅院, 并有幸得到禅院里一位名叫慧因和尚的大力帮助。慧因和尚也酷爱书画艺术, 时常拿些画稿来向关山月请教, 于是两人交往日深,几乎无所不谈。有一次二人对于时局日紊、民生凋敞、饿殍遍野十分伤悲, 慧因乃殍劝关山月不如抛弃功名, 皈依我佛, 关山月以已有妻室、恐难以逃避现实相婉谢。即便如此, 关山月在当时仍对佛法有很强烈的崇敬之情, 以至于自刻闲章关山月皈依记。后来, 关山月虽然并没有出家为僧, 但对在普济禅院的那段佛教因缘铭感至深。这不仅仅是由于曾婉谢出家为僧之劝, 更重要的是在普济禅院, 特别是在慧因和尚的帮助下, 关山月开始扬起其艺海航程的风帆。
在普济禅院, 高剑父倾注了大量的心血来培养其春睡画院的弟子们。关山月勤奋临摹作画, 并在慧因和尚的恳求和帮助下, 利用该院的妙香堂为慧因和连声海、朱铿、谭适等绘画艺术爱好者开办了一个小小的绘画学习班, 这样一边临摹写生, 一边教书授徒, 逐渐能够自食其力, 少了许多生活上的烦恼, 更加专心学画。正是在这样的境况下, 关山月有感于日寇侵华, 造成广大生灵涂炭的悲惨现实, 从自己逃难到澳门途中的所见所闻所思出发, 在普济禅院创作了从城市撤退中山难民渔民之劫三灶岛外所见等大批抗战作品, 控诉侵略者惨无人道的暴行, 激发人们积极投身抗日救亡的爱国运动。他又一次在慧因和尚的大力帮助下, 将自己积累的近百幅抗战作品装裱起来, 并在澳门濠光中学展出, 很快轰动了港澳, 随即应邀到香港展出。港澳许多报刊纷纷刊载此次抗战画作, 有的还出特刊介绍画展, 称颂关山月是岭南画界升起的新星。这是关山月学画以来举办的第一次画展, 他自己也没想到平生第一次画展会如此成功, 那时他才28岁。
港澳画展的成功, 更加激发了关山月的创作热情和以画笔为武器宣传抗战、救国救民的强烈愿望。他很想重返内地, 投身到火关山月为慧因法师题诗及铭热的抗日救亡的爱国运动之中, 但是, 澳门普济禅院的平静生活与良好的学习环境和高剑父等师友的劝导, 使他犹豫不决。正在此时, 又是普济禅院的慧因和尚给予他充分的理解, 鼓励他回到内地, 到大地方去开阔视野, 广求博采, 接受时代的磨炼和洗礼, 并资助他回内地的路费。关山月对慧因和尚在他流落澳门学画和举办抗战画展时所给予的热忱关照和大力帮助非常感激, 此时又得到慧因和尚的理解和鼓励, 他深深感到人生难得如慧因和尚这样的真正知己。因此, 当即将离开澳门的时候, 他最为依恋的就是慧因和尚。他怀着无限的感激之情精心为慧因和尚画了一幅肖像, 留作纪念。离别那天, 关山月背着画囊走在前头, 慧因和尚替他挽着行李跟在后面, 一直送到轮渡码头。当轮船已经启航后, 他看到慧因和尚仍在岸上依依惜别地向他频频挥手。
正如慧因和尚所预见的, 关山月回内地后, 跋山涉水, 到蕴藏着极丰富的中国艺术宝藏的西南和西北等地写生、临摹, 并积极感受内地军民抗战救亡的爱国生活, 还与徐悲鸿、张大千等一大批优秀画家交往, 虚心向他们学习, 先后在桂林、贵阳、重庆等地举办个人画展, 都取得了很大的成功, 从而成为40年代颇有成就的著名青年画家。
40年代后期, 关山月回到澳门, 与高剑父和慧因和尚有过短暂的相聚。50年代至70年代,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 关山月与慧因和尚中断了联系, 但他们都时常想念着对方。1978年慧因和尚托来广州的友人专程到关山月家问候。关山月得知慧因和尚还健在, 并已做了普济禅院的住持, 非常欣慰,特地画了一幅水墨牡丹托人送给慧因和尚,并邀请他来广州畅叙。岂料慧因正患重病,关山月获悉后, 托人打听到一位专治这种病症的老中医, 便去电请慧因回内地就医。慧因知道后, 非常感激, 并答应回内地治病。只因病情太重, 不得不提早住进了香港一家医院, 1979年底圆寂。1981年, 关山月利用访问香港的机会, 专程坐船来到澳门, 因为普济禅院和慧因和尚时时牵动着他的心。当他在慧因和尚的弟子、普济禅院住持机修大师引领下参观普济禅院和慧因墓亭, 并得知高剑父、方人定、司徒奇、李抚虹等人和他自己昔日赠送给普济禅院的书画, 甚至包括他当年专门为慧因和尚所作的肖像仍保藏完整时, 他百感交集: 禅房寄榻烽烟隐, 画意寻根黾勉求。望厦重来浮旧梦, 师恩友谊涌心头。此次澳门普济禅院之行, 他唯一的遗憾, 就是不能再见到慧因和尚了。夜里他辗转反侧, 在枕上写了一首深切悼念慧因的诗:逃奔国难痛难忘, 得佛奇缘庇客床。两载禅灯剂弄墨, 亦师亦友亦同窗。这首诗后来被刻在普济禅院慧因塑像的座基上, 成为岭南画派与澳门普济禅院深厚历史情谊的永久纪念。

文献资料来源:1998年   出自《世界宗教文化》 1998年第3期

作者:凡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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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馆校对:黄国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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