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村真有梅花么?是的。白色的梅花,就像萝岗香雪那样的白梅花,朵朵一块钱硬币大小,疏密有致地缀满了一人多高的梅树枝条。梅树五步一株,列在人行道与柏油路之间,种在露出泥土的花基上,沿人行道摇曳。元旦、春节期间,满树的梅花迎着寒风开放,整个梅花村都浸润在淡淡的梅花香里,正应了那句古诗:“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梅花村的布局非常规整,房子全是二三层楼、自带花园的小别墅。花园有围墙,却不是拒人千里的高墙深院,只是界定一下自家院子范围的矮墙,许多还带着通透的砖砌花样。院门大多敞开或是半掩,不设防地任由邻里的孩子们窜来窜去。
路边有大树,院子里也有大小树木,都是广州常见的高大乔木,比如木棉、榕树、樟树、紫荆、凤凰木、白千层、罗汉松、柠檬桉,院里植的多半是龙眼、芒果、竹子、杨桃、凤眼果……甚至还有波罗蜜。别墅就掩映在郁郁葱葱的绿树之中,在大伞一样的绿叶间探出款式各异的洋楼屋顶来。梅花村的环境非常安宁平和,浓荫覆盖的道路上,只有阳光透下来描画出的树影,常常不见行人。极少有小汽车驶过,带起的风便卷起了一路的枯叶,欢送着打转而去。
这是上世纪50年代初的梅花村。
那时我在梅花村读小学,学校叫“华南分局干部子弟小学”,是个为了解决分局忙于工作、无暇照管孩子的父母忧虑,新办起的寄宿学校。学校就在现在梅花村的省委幼儿园,原是解放前教会办的安老院。我们读书的时候,大门的门楣上“安老院”三个字仍赫然在目,院子的东边还有教会人员的墓地。院子的主建筑是个红砖的四层小楼,旁边还有礼堂、花园,西头还有附设的各种小型建筑,隔离室、餐厅、浴室俱全,美中不足的是缺乏运动场地。现在的省委幼儿园大致还保留了当年的样子。
学校初办时,连教师在内不过数十人,没有一年级也没有六年级。学生有的是从广州其他学校转过来的,也有的从家乡来,甚至寄养在老乡家的孩子也因为有了这个学校回到了父母身边。我读的是三年级,同班一个女同学已经18岁了。她从北方来,一身黑衣服,梳着齐耳的短发,像是电影里妇救会的主任一样。她就这么硬生生地混迹在我们这些小家伙中间,怪异又滑稽。
梅花村的西边是一条被台湾相思树覆盖着的道路,原来叫福音路,文革前后才改为福今路。北边的气象局有一大片放置有气象仪器的草地,草长埋过脚踝。最吸引我们的是工作人员放飞的巨大气象气球,要是遇到放气球的时候,我们一定要在旁边看一会儿,目送着气球缓缓升空后才走。
梅花村的东南面是一条铁路,就在现在梅花村口地势较低的那条马路那儿。铁路从广九车站开出,驶过铁路局,沿着梅花村南面一路奔来,在现在吉林大厦的位置与中山一路相交后,哐啷哐啷地向北奔驰而去。从现在吉林大厦位置向北几百米有个小小的铁路桥。铁路桥附近人迹罕至,草长及膝。桥下两米是一条小溪,小心地爬下小溪,可以在溪石间抓到小虾和蟛蜞。在晚霞的映照中,和家人到铁路散步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情。
再往东走,就是现在黄埔大道和天河路、中山大道的位置,由此一路向东全是农田,一望无际。从“杨箕村”、“冼村”、“岑村”“石牌村”这些地名便可以想象到当年的田园风光。
从梅花村到广州市中心,只有22路车通过。22路往返于华南工学院和广卫路之间。由于乘坐的人少,很久才来一趟。那时的大学人很少,学生老师一年到头“出广州”才几次,潜心在学校里读书做学问。那时的外部世界也不像现在这样丰富多彩,有这么多的诱惑。
我常常想到上个世纪40年代末,蒋光鼐先生为了解决在广州的东莞籍人士子女读书问题,筹办莞旅中学时,捐出了他在荔湾逢源路87号的房屋作校舍。从可容纳一家30多人居住的西关大屋,搬到梅花村37号两层楼的小洋房里,算上附楼总共也只有七八间房,实在不够住。蒋光鼐让他念书的孩子们都到了培正、培英这些寄宿学校去住,又让成了家的大儿子回到虎门的老家去住,大的房间里架上三四张床,才勉强把家人都安置下来。从繁华热闹的西关,搬到僻远、交通不便的梅花村,家里的人都很想不通。蒋光鼐为了培养祖国年轻一代殚精竭虑,作了很大的牺牲。
蒋光鼐1952年调到北京纺织工业部当部长。举家迁往北京后,蒋光鼐将梅花村37号也捐给了国家。
从梅花村经过达道路往西南走,可以去到广东省委。那也是我们小孩经常去的地方。那时省委和珠岛之间的水域与珠江相通,用木头围起来就是一个游泳场。涨潮时清凉的江水激荡着堤岸,堤上大榕树如伞似盖。我们去省委游泳,要从梅花村顶着烈日步行。这条路很长,也很乏味。路的两旁有很多带花园的小洋房,用绿色灌木围成围墙,竹木做的小门关着,不能随便进去。有的门上贴出小纸条“有木瓜卖”,这是最高兴的事了。一毛钱可以买个香甜的“树上熟”木瓜,切开来大家分食,再走这路便不觉得乏味和遥远。在恤孤院一带,围墙围起的小洋房一幢紧挨着一幢,这些年格局没有大变化。老住户回到这里还是很容易认出当年居住的宅院,追溯到昔日的宁静光阴。
不知怎的,在50年前的回忆里,每幅画面都是宁静的。画面里没什么行人,也没什么车辆,和现在到处人头涌涌、喧哗热闹的景象完全不同。查资料才知道50年代初广州才一百多万人,梅花村一带又是郊区,人更少。现在广州是个千万人口的大都会,十倍的差距,难怪了。
最近西关的荔枝湾恢复了旧时容颜,又可以泛舟在一湾青水间。重新整修荔湾有多么得民心,看看每天到荔湾游览的汹涌人潮就知道了。听着耳畔激动的老广州腔调,可以想见“荔湾”正是留连忘返的游览者们共同的记忆,难以割舍。如今修复过的蒋光鼐旧居就在“揭盖复涌”的荔湾涌边,已成为其中一景。
据闻荔湾两岸将重新遍植荔枝。的确,没有荔枝的荔湾就像没有梅花的梅花村一样,令人郁闷。完全重现“一湾青水绿,两岸荔枝红”已经在望,不知梅花村何日能重见梅花呢?
文献来源:2010-12-09   羊城晚报-b4
作者:王晓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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