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树人
陈树人(1884-1948),生于广州,17岁时从居廉学画,为居廉的关门弟子。由于他品学兼优,气质超群,居廉便将侄孙女居若文(居巢的孙女)许配与他为妻。
陈树人原名韶、哲,字澍人,别署树人、树仁,号拈花微笑子,葭外渔子、二山山樵、得安老人。
“五四”那一代人特别信奉“人格决定论”,并身体力行,梁启超的《在陈师曾先生追悼会上演说》中对陈师曾仍重提人格说:“此种天才,不尽属于艺术方面,乃个人人格所表现,有高尚优美的人格,斯有永久之价值……而其作品的表现,都有他的精神。有真挚的情感、强烈的意志,有雄浑之魄力;而他的人生观,亦很看得通达。处于如今浑浊社会中,表面虽无反抗的表示,而不肯随波遂流,取悦于人……又非有矫然独异,剑拔弩张的神气,此正是他高尚优美人格可以为吾人之模范。”他们这一辈奉人格修养为艺术哲学的最高境界,追求从内心到外表的统一,追求美好高尚的永久价值。陈树人更是“人格决定论”的倡导者,更有传统士大夫高蹈远引,向往世外之情,处污流而抱贞白的清流情怀。他自始至终性格保持淡淡的平和,对政治与艺术,他出入其内而超乎其外,他对艺术的重要观点即是;绘画是一种超乎社会功利目的之上的个体精神活动,应以个人主体内在 “心得”为依归。超乎“功利主义”, 在整个陈树人人生历程中都标举着这一旗帜。艺评家李伟铭在《陈树人简论》中说到陈树人的艺术:“在20世纪中国绘画史中,如果确曾存在一种合适被称之为‘新文人画'的艺术观象的话,那么也许没有谁比陈树人更有资格处身于这一领域。”
20世纪初与20世纪90年代都有“新文人画”的思潮运动, 20世纪初由高剑父、陈树人在岭南这块具革新精神的珠江三角土地上提出, 到世纪末90年代又由江浙这片极具中国文化底蕴的长江三角一群精英定位, 以中国文化精神为主体承传吸纳西方文化,顽强及不朽,他们可谓前赴后继。 提到新文人画就更有相关的“士大夫气”,陈树人由里及外升腾着一股新的士大夫气魄。“士”者,独立不倚,不计功利 ,“大夫”者,孟子所云之丈夫气也,威武不屈、贫贱不移、富贵不淫,更有德行贞绝,道术通明,王者不得臣之概。陈树人蓄养着传统优秀的人文气度,又处于辛亥革命前后之巨变的历史阶段,受西方文化熏陶,思想极具现代性,时世创造了一位现代的士大夫。
1905年,陈树人与“四大寇”之一的陈少白同游,与陈少白、黄世仲亟谒孙中山于香港,对于孙中山的学说,树人极为服膺,乃至相见恨晚,毫无思虑便加入了“反清组织”同盟会,时年同盟会还未正式成立,据考证,他是同盟会第七位会员。这是他的不计利害。
1918年,陈树人主持加拿大党务,其间,汤化龙于加拿大被狙击,保皇党及袁世凯政府驻加拿大总领事杨书旻嫁祸陈树人,指陈为事件之首脑,旋被诬陷入狱。树人虽被囚禁,仍在狱中镇定自若,吟哦诗句,其旷达与坦然,尤令加国从政府到市民十分敬佩。其后,加埠耶稣教会力促保其脱险,此树人之威武不屈也。
民国十一年夏,陈炯明背叛孙中山,炮轰越秀山总统府,孙中山避走永丰舰,陈树人甫自加拿大返香港,闻变,妄顾生死,共患难。人,最重要的是有人性。重言诺,讲义气,凛然正气,有所不为的清醒与胆色,陈树人的贫贱不移,连生命也在所不惜。
1927年,蒋介石实行清党,大批逮捕和杀害共产党员,温文尔雅的陈树人愤然辞掉国民党的一切职务,抗议蒋介石的独裁统治。王者不得臣,表现出树人独立不倚的傲岸。
陈树人是国民党的元老派,曾四度任广东省政务厅厅长,两度代理广东省省长,又任国民政府秘书长、侨务委员会员长、国民党中央常务部长、海外部长等职。他处身宦海,性行高洁,毫无官僚习气。郑春霆谓其: “夙以提挈风雅为已任,浑厚苍逸,取中庸之道,得其清朗空灵,故自有一种书卷气,扑人眉宇。”其实他应是中国政治家的典范,当官只有技术而无人文,只有知识而无文化, 一定不是个好的政治家, 政治家不能仅仅懂管理、懂技术,还必须有广阔的心智, 深厚的文化底蕴及仁爱、人道、人文情怀。对于民国以来军阀横行,国民党内污浊腐化,陈树人出污泥而不染,是少数的处于中框,身居高官要职而不堕亚鼻地狱的人。 然而, 于极其专制的社会,混乱的世道,两袖清风不同流合污的人注定受到排挤、打击,中国历史几千年专制政治,这几乎是一种铁的规律。
任他红紫尽成尘, 剩得凌波飄渺身。
仍向漫天风雪里 , 金坚玉洁见精神。
--《咏水仙》
陈树人是个艺术和政治的理想主义者,以信仰的金刚不坏之身,人格的冰清玉洁,为世人树起一种风骨。他用恬淡来对付官场的挤压,用书画来调节执着的心灵,宁静、淡泊地度过20世纪上半叶中国历史最为黑暗与动乱的日子, 于辞官两年后在广州病归道山。
陈树人的画具胆色与奇气, 胆色及奇气皆从气质中来,任何技术训练、技巧高明均无可能达到,艺术往往就那么古怪,其实学艺术古人讲“天分”亦即这个意思。他的画往往布局大胆,甚至在构图上专用“死”角度,然后又置之“死”地而后生。1944年作的《松雀图》,画正中横伸一裸松木,压满三分之一画面,偏中间站一雀鸟,画的顶部孤独地斜伸一松技,这种构图无论如何都是“死局”而陈树人却画出“活”局;《柳丝翠鸟》、《寒塘》特长幅的构图从画的顶端拉出四五条枝干,一直勾拉到纸的下端,树干迫压于纸上顶端,立一鸟,纸上几点浮萍,这样的表现在当时的中国画真是奇绝。他构图多用“险”局、“死”局,没有内在的浪漫气质,性格豪雄,奇特的经历,哪来这般“胆”气? 特别是他的花鸟画, 我以为是陈树人艺术中的最高成就。
陈树人与高剑父、高奇峰被合称为“岭南三杰”,被公认为“岭南画派 的创始人。然而,他除了开新的一面外.又主张艺术家应保持宽容、平和的非功利心态。他的这种主张表现为那个时期的先进中国人最为突破中国传统文化的一种现代精神,到了今天仍有突出、迫切的历史意义和现实意义。我想陈树人70余年前提出的“宽容”的现代思想对于一个从来不容异端的民族, 该是一种多么重要的文化贡献。
何谓岭南画派?①包容异己。②兼容并蓄。③与时俱进。④非功利主义。⑤人格决定论。⑥宗教人文襟怀。与蔡元培同时代的高剑父、高奇峰、陈树人同为思想一致的人,处于如此变动的大时代,简直是不谋而合,这就是岭南画派!一个新兴的、中国历史上从未产生过国内外有如此影响的、产生了一代又一代艺坛大家的现代型画派。广东,历来是“南蛮”边缘文化不毛之地,20世纪初突然地壳变动般爆发出数座高峰--现代艺术与现代精神的高峰,那景象、那震撼力令世人惊诧。
陈真魂是树人的女儿,我仅见过两三面,人温文尔雅、文静内秀,为父亲整理遗物、遗产和捐赠,几乎耗费了她后半生。生子当如孙仲谋,其实生女也当如陈真魂,因为她的锲而不舍、不屈不挠,同样继承了陈树人的非功利思想。
1992年,我任广州美术馆馆长,陈树人纪念馆在我辖下管理,与陈树人的两位孙子孙女--陈定中、陈静芬有了频繁接触,例如“陈树人书画回顾展”第一次步入香港、陈树人墓的揭墓典礼等等,我都参与其中,得到他们的支持和帮助。与他们的接触,我知道了什么是家学渊源、家风陶养。

文献资料来源:2007年10月   摘自《岭南画派大相册》

作者:卢延光,韦承红编著

索取号:K825.72/47

本馆校对:黄国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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