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路是广州的一个坐标，广州人都知道。在大都市中兴起的步行街，总是有最多的人去轧马路。为步行而步行，这需要闲情。一旦有了闲情，一切都变得不同。

不过我不是有闲情，是为有情而去的。

2005年第一次来到陌生的广州，跌跌撞撞地竟从珠江岸边，辗转找到了万木草堂。虽然在寻找的过程中，也看到了番禺学宫，也看到了鲁迅纪念馆，但因为心系万木草堂，所以最后的印象里就只留住了她。那时的万木草堂尚在整修中，据说以前是家锁厂，刚刚才搬迁了重修。虽然遗迹什么也没看到，却丝毫不觉得失落，反而很兴奋。因为有时候只要有一个所在，我们就可以穿越时空，凭着想象回到历史现场。

第二次，是带教会我想象历史的老师去看万木草堂，那对我意味着师生间薪火的传递。

第三次，是带我的学生去看万木草堂。当天补课，没借到教室，临时起意，教学活动改到户外进行，这里就是起点。

万木草堂是什么地方还需要解释吗？1891年，康有为在广州长兴里租下邱氏书室作为学舍，正式传播他的思想学术，学院取名为万木草堂。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树木常常关系教育，“万木”则取其郁郁森森之意。他所推崇的孔圣人当年也不过弟子三千，当年康有为对“万木”的期许还是颇为狂傲的。简单地说，作为一个具体的空间所在，它是影响了近代历史的改良派康梁党的发祥地；作为一个具体的时间概念，它是近代中国新式书院的典范；作为一个抽象的空间所在，作为一个超越了时间的概念，它不仅是新文化、新思想的象征，更是万木草堂门生，甚至是无数莘莘学子的一个精神家园。

此行第一站是万木草堂，可惜许多人已经完全不去留意它的存在。而在被我提醒了特地去参观瞻仰它之后，有不少同学仍然对它没有感觉，这就是隔膜了。

第二站非常短暂，只能遥观，那就是南越国宫殿遗址。自从1997年被发现以来，现在仍在抢救、整修当中，想象着不久的将来它会开放，并且将是世界级的遗址公园。传说那里发现的南越国，也就是岭南第一个王国，始建于秦始皇派来镇边的赵佗。它标志着岭南归属于一统帝国，归属于中华文明的开始，所以它的发现可以说是找到了岭南文化的根。

第三站北京路。北京路上的千年古道及千年门楼，其实是很令人震惊的。据说，在考古发掘中，那里不仅有最早的南越国时期的古道，甚至还有更早期的冲积岩。真正让人震撼的不是它年代的久远，而是它像一条轴，历史的年轮在它身上一层层叠加。当我们打开一个切口之后，就可以发现，作为广州甚至岭南文化的中心，它竟延续了几千年。几千年变化的表征固然让人感慨岁月变迁，几千年不变的这条路却不能不让人想起一个字：“道”。原来在形而上与形而下两个层面上，它都可以如此恒定。(南方都市报 南都网)

从北京路的广百往西走，不远处就能看到一个“广州书院文化街”的标志，可算作此行的第四站。清代广州的学堂在数量上曾经冠居全国，而且相对集中，在广州古城中心方圆几里内，形成了一个全国罕见的、空前绝后的书院群。其中最有特色的是合族祠书院，譬如何氏的庐江书院、周氏的濂溪书院、陈氏书院等等。因此，广州的书院文化街在全国范围内也自成一格。

虽然许多书院还没有恢复，虽然我们没有时间进入足够多的书院去一一领略，却已尽兴。这里的最大好处是，在整个一条街上，以最直观的形象向人们展示了广州书院的魅力。首先是用一幅幅图画再现当年书院生活的种种场景，然后将历史上众多书院的情况用列表的方式给人历时的概览；最后的一幅地图更让人叹为观止：在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密密麻麻的书院林立，就像撒了一地的芝麻，又如结在网中的蛙卵。

其实在书院文化街中，我们真正身临其境的书院遗址是庐江书院，现在被改造为考试博物馆。有人说考试是我们中国的第五大发明，可见它在我国文化中的重要意义。考试博物馆的展览这次也来不及细看，所以，以后一定要再去。

庐江书院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是工作人员的热情让我们大为感动。不知是否因为不常有大规模的人群来参观，我们一进入就受到了关注。刚一出展厅的门，就有同学叫道：“老师！来上课了！”上前一看，原来是一处讲厅，摆着桌椅，不少学生已经坐上去。大家对传统书院很有兴趣，尽管万木草堂的讲堂是封闭的，仍有人跳进去作了一回草堂隔代的学生。而庐江书院的讲厅非常平民化，众人仍然兴致勃勃，一派春风化雨的气象。大家纷纷叫道：“老师！老师！”我也就不尴不尬地坐了下来。

在其位，谋其政，既然坐定，只好开始讲话。从康梁说起，讲了维新派文人群体中的几个作家，接着又讲了革命派文人群的几个作家。其实，以章太炎为中心的文人群在“五四”及以后的影响，其声势差可与“五四”前的康门相比。不过由于涉及人员众多，在短短时间内大家不易接受，所以没展开去讲。事后有同学说私下里很为我担心，因为事出意料之外，大家想让老师动下真功夫。因缘巧合，在那样一种环境，那堂课倒颇为合适，有时代感，也有了空间感。看得出，不少同学听得有些感觉了。(南方都市报 南都网)

第五站是药洲遗址，出了书院文化街，走出南朝街就到了。但我对此路不熟，想象中应该是继续走西湖路，转到教育路就是了。大家按我的计划而行，有点绕，好在也不远。药洲遗址是五代时后汉国的行宫所在地，其实在南越国宫殿遗址中，也发现了后汉国的宫殿。假如把药洲遗址与南越国宫殿遗址以及千年古道在想象中铺展开来：权力与财富，智慧与美丽，阴谋与爱情等等，人世间许多极致的情景将在这片繁华的土地上演。之所以想带大家去药洲，是因为曾与之失之交臂，这一点因由促使我们最终走近了它。

而我们进入它的方式与众不同，是因为先有了课堂上讲授过的姚莹《粤东学使后花园记》的存在。姚莹开头讲他来到粤东学使后花园，就是这个叫药洲或者九曜园的地方；接着叙述了后汉国的往事，讲刘鋹如何淫奢愚蠢；再写经过了近千年，作者带着几个学生傍晚时分来到这里观景。姚莹在用桐城派擅长的笔法细腻精练地描写完风景后，便将其升华为一种看待景物及其它事物的道理：“不惟其地，惟其人；不惟其境，惟其时。”

药洲又叫仙湖，据说刘鋹曾在这里炼长生不老药，美人道士，载舟作歌，缥缈若仙。其中有九块巨石，号称“九曜”，是千里迢迢发动万人从太湖运来的。园里仍保留着旧日的石头，上面的石刻文字许多已斑驳难辨了。所谓的仙湖或西湖也已没了昔日的繁盛，只剩下十多米长。但透过那太湖石，那汪绿水，那湖心鱼草的荡漾，仍可让人想象当年风流。(南方都市报 南都网)

游览虽然结束，但想象没有终止。任何时候看任何事情，在于时，在于人，而不在于景物本身。

北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