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冰兄 皂白青红神犀妖镜 嬉笑怒骂苦口婆心
作为中国当代著名漫画家,廖冰兄以创作政治和社会讽刺漫画著称,作品内容严肃,风格朴实辛辣,深入浅出又锋芒毕露,极具艺术个性。代表作有《猫国春秋》、《自嘲》、《禁鸣》等。

索引

廖冰兄(1915-2006),原名东生,出生于广州,是我国著名的“悲愤漫画”家。从1932年起开始发表漫画,其作品嬉笑怒骂、针砭时弊、讴歌光明、揭露黑暗。新中国成立后,曾当选广州市人大代表,历任中国美协理事、美协广州分会副主席、广州漫画学会会长。晚年的廖冰兄也丝毫不改忧国忧民的本色,以书法、小品为扶贫助学筹款集资。据不完全统计,从上世纪90年代初起,廖冰兄为此而捐出的字画及款项,折合人民币60多万元。

唯心

现在的土壤,

还能诞生如冰兄般的大师吗?

4年前,也是一个秋风渐起的9月,廖冰兄走了,为自己91年的人生历程画上句号。

早在此前20年,廖冰兄就写下一份《预立遗嘱放言》:不开追悼会,不留骨灰,不搞遗体告别仪式。

他的理由很简单,“不要把活人的有限生命用在为死者陪葬上,让死人折磨一大群活人”。躯壳化成烟,魂魄游四方。这种将自我淡泊到极致的潇洒,令无数人为之仰望。

关于廖老的“刻薄自己”,他的二女陵儿曾经和我举过一个例子。

1995年,政府筹建广州艺术博物馆,准备在里面设个“廖冰兄艺术馆”,没想到被廖老当场拒绝了。“搞咩搞,还不如拿钱来办教育!”当文化局官员几番解释,廖冰兄艺术馆只是艺博院众多场馆中的一个后,他才勉强又说,“既然是建公厕,有我这么一坑,也无妨”。

艺术馆正式落成当天,不少记者围着廖老问:心情如何,高兴吗……他闭口不言。记者们可能不了解廖老,他根本不会为自己的事情而笑而哭,能牵动他喜怒哀乐的,唯漫画、国事、天下事也。

漫画风正劲,国庆节期间,广东好几个城市都要大搞漫画节、动漫博览会。只不过捧读《乌龙院》《神兵玄奇》的一代,还有几人知道“冰兄”是谁。在今天许多后生的印象里,漫画不过是在火柴棒似的身子上顶一个偌大的头,再配双闪亮如灯泡的眼睛而已。

这样的现象,曾一度让廖冰兄痛心不已。他甚至怒斥,当今被卡通化了的漫画人物都是患了白内障的。

反观廖老的漫画,不是娱乐的点缀,不是生活调味品,而是一种责任。抗战时期,费正清夫人费慰梅在看完廖冰兄的代表作《猫国春秋》后感慨地说,“美国画家的作品只能装饰房间,而他的作品却是政治的重磅炸弹。”

他的画确是恐怖,全为恐怖世相的写照,被称为悲愤漫画。“为被害的善良而悲,为害人的邪恶而愤。到世上无可悲可愤之时我便失业了。”

一语成谶,廖冰兄晚年搁笔,却是因为现实世界比漫画更加荒诞,更不可思议。他已经很累了,仍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咕哝疾呼,“中国漫画已死!”

如今老人飘然而去,冰兄精神已如他散落在白云山脚下的骨灰一样,洒落在许多人的心里。只是不知道,现在的土壤,还能诞生如他这般的大师吗?

人物志

少年穷困 画志不穷

上世纪初,广州城北观音山(今越秀山)脚是著名的“贫民窟”,廖冰兄就是出生在这里,他小时候跑得最多的不是学校、花园,而是当铺。直到无物可当,他和妹妹就到观音山附近摘野果野菜填腹。

邻居看见廖氏兄妹经常没饭吃,有时会偷偷抓把米放进他家的米缸。所以,廖冰兄常常念叨,天下一家人,应该互相帮助。而童年的苦难,也在他以后的漫画中留下了难以抹去的阴影。

廖冰兄从小好画,然而贫寒的家境使他连画笔、画纸、颜料都买不起,更别说进入专业的美术学校。于是,他把月历本当成画册,将红砖头碾碎做成红颜料,以碎瓦片、树枝在地面的阶砖上作画。因此,廖冰兄曾说自己是“阶砖大学”毕业的。

他喜爱临摹当时流行的民间木版年画、门神,这使他汲取了民族美术的养分。他也经常接到附近教堂派发的卡片,上面的圣经故事图案让他从小便接触到西方艺术。1929年,廖冰兄考入了免学费的广州市市立师范学校,开始学画漫画,学习更多的人生道理。

“一代鬼才” 执笔为戈

1937年,日军在北平西南卢沟桥附近演习,借口一名士兵“失踪”,开始了大肆侵略。很多广州人为躲避战乱逃到了香港,但廖冰兄偏要反其道而行之。他毅然辞掉在港一份有固定收入的美术编辑职务回到内地,在广西湾龙村以笔作枪,创作连环画,向民众宣传抗日。

次年,他犹如带着武器弹药上战场的士兵那样,带着这200多幅滚烫的漫画回到广州。那时候,上海、南京已沦陷,广州聚集着一大批精诚救国的文化人。在看过廖冰兄的作品后,同行们拍案叫好,决定在长堤举办“廖冰兄抗战连环漫画展”。

抗日胜利后,廖冰兄难抑心中的愤懑,用5个月的时间完成了100多幅作品,题名《猫国春秋》,矛头不仅直指侵略者,更指向披着“民主”外衣实行白色恐怖政治的国民党反动派。

正是这一批漫画,让廖冰兄赢得了“一代鬼才”之誉。(南方都市报 南都网)

“八折真人” 花甲重生

廖冰兄是当时的政治漫画家,他画过不少“遵命漫画”。1957年,他的一组《打油词画——— 赠教条主义诸公》就是“遵命之作”,却因此被打成“右派”,撤销美协广州分会常务理、市人大代表等职务。

在当“右派”期间,他又被省工商联借去,大画“反右”漫画。“因为愚忠而当了帮凶,当了枪手去伤害同类”,廖冰兄如此总结自己在20世纪50年代的悲剧。

此后的20年中,除了一些歌颂性画作,他再没有漫画问世,反而到了省木偶剧团,成为舞台美术设计者。廖冰兄有一枚私章,上边刻着“八折真人”,他自嘲解释:这是因为自己只有80%的真,不是十足的真。

1978年5月,《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一文发表,廖冰兄读之称其“拯救了我的灵魂”。他画了一组《噩梦录》,其中就包括那张著名的《自嘲》———人们习惯称之为“破埕”的漫画。然而,当时不少报刊因为有所担心都拒绝刊发这组漫画。(南方都市报 南都网)

倒是时任广东省出版局副局长的许实(即后来《羊城晚报》专栏作者微音)决意创办一份漫画刊物,并请廖冰兄出山。漫画小报《剑花》破土而出,给了他一个很大的创作平台,让许多人看到了冰兄的悲愤漫画。

金盆洗手“骗富济贫”

20世纪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金盆洗手”的廖冰兄见证了中国漫画逐渐颓败的一页,特别是在参观了首届广东校园漫画联谊展后,他专门以四个字来发泄自己的情绪:痛心疾首!曾经,他用漫画反抗日本侵略,今天,中国漫画的领地竟然受到日本卡通的全面侵占,让他不得不疾呼“中国漫画已死”。

晚年的廖老,写字要比画画多。不是他要写,而是社会上兴起的“名人热”逼着他写。请他题字、题匾的人多了,他只好硬着头皮“冒充书法家”。事实上,20世纪80年代以前,他连宣纸都没有碰过。

渐渐地,他发现被人“吹大”也有好处,好在可以用自己的名气为“老百姓办事,骗富济贫”。于是,他不仅又写又画,还动员其他画家参与义卖。2004年,老人为实现将自己的积蓄用于公益事业的愿望,成立廖冰兄人文专项基金。

逝世前两个月,他还将名下所有珍贵字画进行义卖,所筹的80余万元全部注入基金会。

“皂白青红神犀妖镜,嬉笑怒骂苦口婆心”———廖冰兄生前最喜欢的、由著名书法家何绍甲写给他的对联,也成了他一生最精辟的写照。

人·品

“他是一个真正的中国人”

◎发言人:陈开枝(原广州市政协主席,现任中国扶贫基金会副会长,廖老生前好友)

广州名片:你是在什么机缘下认识廖老的?

陈开枝:第一次见到廖冰兄,是在90年代初参加的一个共青团组织的少年儿童活动上。我记得很清楚,廖老称呼我不加职务而直呼名字。他说,陈开枝,你知道我几十年从不“擦鞋”,不畏权贵。我当时就想,这个朋友交定了。

广州名片:你们可以说是性情相投,是扶贫事业让你们走到一起的吗?

陈开枝:是的。其实廖老也没什么积蓄,他画并不像别的画家那样去卖画赚钱,而且还成立了基金会去帮穷人。我还曾劝他说,廖老,你只有那么一点钱就算了。没想到他说,你是扶贫状元,我争取做个秀才还不行吗。然后,他就主动请缨要加入我的“丐帮队伍”。所以,我虽然参加过很多追悼会,但只在给廖老上香时提了字———“廖冰兄是一个真正的中国人”。

广州名片:廖老做过最让你感动的事情是什么?

陈开枝:他晚年有一次摔断腿下不了床,我本来还不知道这件事,但听说他梦到我去看他,挣扎着要走出来,于是马上就赶到他家了。他对我说,我是快死的人了,你难道就不想收藏我一幅画吗?之后,他便送了一幅字送到我办公室,上书“无欲则刚”。这幅字送来不久,廖老就去世了。我现在对着那几个字就一直在反省自己,是否能能做到廖老对我的期望。

广州名片:廖老被誉为“业余市长”,他虽已走了,你觉得我们这一代人应该发扬他的什么精神呢?

陈开枝:刚正不阿、不畏强权,如果广州还能有多几个像廖老这样的人,整个社会的正气就上升了,风气就更好了,人文关怀也强烈多了。

人·事

小孩起名 简单就好

时下许多人为给孩子取名,翻尽古籍、绞尽脑汁。廖老给孩子取名,则随便得多。他认为,名字只是一个符号,简单就好。

廖冰兄的大女儿生于重庆嘉陵江边,他索性给女儿编号“01”,以谐音取名“陵依”。于是,廖家四姐弟的名字,依次推算,则为陵依(01)、陵儿(02)、陵珊(03)、陵思(04)。

廖老的笔名也有段古。他原名叫东生,取生于广东之意。他的两个笔名,一个与妹妹有关,一个和外婆有关。1933年,他给广州《诚报》写了一篇文章投稿,想署个笔名。他很快地写上了妹妹的名字“廖冰”,又觉得不太好,于是加上“兄”字,“廖冰兄”便一直流传了下来。

后来,廖老在香港也用了很多个笔名,其中有一个叫“郑育吾”,郑是他外婆的姓,这个名字意思就是“外婆养育了我”。

做人原则 奉公守法

廖老曾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朋友说过,“如果由我来修改党章,第一条就应该是,共产党员首先必须是守法公民”。他说自己从来没有望子成龙,升官发财,只是希望儿孙们一个个做守法公民就可以了。

他把这一条奉为做人原则,事无巨细,都守纪遵法。家人替他洗衣服的时候,经常会发现他衣袋里有烟蒂。原来是他在街上抽了烟,一时找不到垃圾桶扔掉烟蒂,然后一直把烟蒂捏在手里。

如果再见不到垃圾桶的话,就索性把烟蒂塞进裤兜。

代表作

廖冰兄曾说:“漫画不是玩笑,不是点缀,漫画是一种责任,中国漫画应当有承担意识。”反映社会现实,讥讽时政,他各个时期的漫画,都有一针见血、震撼心灵的深刻。

《禁鸣》

1945年秋,全民抗日胜利结束,国民党反动派即图谋发动内战,独吞胜利果实。为了揭示这场关系国家命运的斗争意义,廖冰兄以得逞于黑夜的鸱鸺钳制呼唤光明的雄鸡构成此画,题为《枭暴》,后更名为《禁鸣》。

《燃血求知》

画于1945年,是《猫国春秋》漫画展中的名作。当时,贪官污吏层层剥削教育经费,使在校学生的伙食质量下降,饭菜里不仅有虫子,还掺了泥沙。但即便身处蚊虫肆虐、烛火微光的情况下,学生们仍在继续读书学习。这是一幅20世纪40年代中国惊心动魄的“寒士图”,廖冰兄也将自己置于特务枪炮的瞄准镜中。

《自嘲》


这是廖冰兄自己最为满意的一幅漫画。1979年,廖冰兄终于“领回上交了三十年的脑袋”。他对以往不断反思,重新执起画笔后创作的第一幅画,就是《自嘲》,意欲“写此自嘲,并嘲与我相类者”。

人·后

廖老的二女陵儿,已迈入60高龄的她为完成父亲遗愿,终日为“廖冰兄人文专项基金”来回奔波。在她的家里,特别隔开了一个不到10平方米的房间作为工作室,里面储藏的全都是父亲的资料。

父亲心里整天牵挂的都是别人

◎采访对象:廖陵儿,廖冰兄二女儿“廖冰兄人文专项基金会”会长。

父无父相 夫没夫样

因为有记录、抄写父亲“妙语”的习惯,她对廖冰兄的话几乎倒背如流。不过,这都是廖陵儿的主动之为,而作为父亲的廖冰兄则从来没对子女提过要求。“我感觉他不像父亲,他不喜欢大条道理教育子女,和家人相处起来犹如朋友”。

廖冰兄经常和家人讨论的,离不开他的画。他常常说,从来不知道师从谁,因为人人都是他的老师,但是不下决心背叛老师的,决不是好学生,搞艺术就是“最没良心”的。

“正襟危坐的老夫子,一定会给他一个教坏孩子的罪名,但爸爸的‘野性’就是这样,义无反顾”。

在陵儿看来,父亲和母亲的角色是阴阳颠倒的,却又是天作之合。“爸爸性格阴柔,说白了就是婆婆妈妈,无微不至。而妈妈则阳刚潇洒,临危不惧,是‘天塌下来当被盖’那种”。

总而言之,一个无畏无惧的漫画斗士到了家里却没了地位,这就是廖冰兄。

对人大方 对己苛刻

陵儿对父亲最深的印象是:到处派钱。“谁家里有人生病了,哪家的孩子又没钱读书了,他总是差我去送钱”。10多年来,廖冰兄向社会捐出的款项高达60万元。别看他常常数千数万地救济别人,但他家的生活却从来没有优越过,甚至连普通人家都不如。

廖冰兄家没有沙发,椅子是他捡来几块木板做成木箱、安上木靠背拼凑起来的。木箱上面坐人,里面还能装书,里外不浪费。说到出入,陵儿说父亲基本只乘公交。即使美协对他一再声明:外出办事,如无车接送,一律“打的”,回单位报销。“父亲都经常违反‘规定’”。

陵儿记得,家里有一把“吱吱”作响的风扇,已用了10多年父亲都舍不得换。“后来终于开了家庭会议,才勉强买回一台空调。”然而,有了空调后,廖冰兄总爱搬张椅子站上去看电表,看到它一有转动就觉得心疼。所以立下规定:室温低于30℃,家里人数少于10人不许开空调。

廖冰兄曾说自己最爱“损己利人”。廖陵儿则说,“父亲不只是忧国忧民,他简直是忧人类,心里整天牵挂的都是别人,这也是我最佩服的地方。”

人·迹

白云山麓思园 骨灰散尽魂游四方

不愿为方寸骨灰盒和世俗等级所羁绊,廖老在去世前20年写下的《预立遗嘱放言》中曾表示:“把骨灰散尽,让我魂游四方,岂不快哉!”

遵其遗愿,儿女们让其“骨灰还林”,长眠白云山麓永泰村马鞍山下的思园中。廖老与夫人罗凤珍的骨灰被一同撒进山土中,从此,历经了战争和政治运动磨难,同甘共苦大半个世纪的二老终于又走在了一起,骨灰掺和一处,永不分离。

静谧的思园植满了相思树,但我们欲凭吊哀思却不知面对脚下哪一寸黄土——— 不留坟头,不立碑,没有任何标记,但廖老以树为碑,与山同在,就这样长眠白云山,魂归大自然,入土为安。(南方都市报 南都网)

廖冰兄艺术馆

廖冰兄艺术馆在广州市艺术博物院中占据一席,廖老曾打趣地说,这是“公厕中的一坑”。他从不认为自己是艺术家,若不是只占据一厅,而要专门建设一个“廖冰兄的什么馆”,他是万万不会接受的。

1998年,廖老把生平幸存的一批作品和文献资料等捐献给艺博院,包括《自嘲》、《打油词画——— 赠送教条主义诸公》等一批名作,都能在此找到。幸有这么一个“公厕”,更幸有这么“一坑”,否则,我们何从追寻廖老思想踪迹,何以重温那一幅幅充满爆发力的经典作品?

廖冰兄纪念雕塑

廖老生前就住在广州市少年宫旁边,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曾留下他的脚印和轮椅轮印。“廖冰兄纪念景观雕塑”就在少年宫湖畔的树林中。雕塑由洁白的框和乌黑的门扇两部分组成,犹如圣经中引领人们走向永生的窄门。但当我们穿过这扇门,走进的不是基督天堂,而是廖老的思想和灵魂。

雕塑内部运用了“潜望镜”的概念,透过石柱上的玻璃镜片,我们能看到隐藏在石梁、石柱中多重镜片反射的各个角度的景观,寓意廖老生前对社会众生、人生百态的关注,以及他的漫画对事态的折射。一块光洁如镜的黑色大理石镶嵌在石门的一侧,大理石上记录着廖老的生平,驻足回顾,我们从石面的反射中,观照自己的言行。

文献资料来源:2010-10-12   南方都市报-AⅡ12-13

作者:李晓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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