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文人笔下的岭南梨园, 宛如风花雪月的世内桃源
清人笔记,细数岭南风月

清代沈复《浮生六记》中的《浪游记快》,有一节描写沈复流连酒船的情景。“一轮明月,水阔天空。纵横如乱叶浮水者,酒船也;闪烁如繁星列天者,酒船之灯也。更有小艇,梭织往来,笙歌弦索之声,杂以长潮之沸,令人情为之移。”

酒船如叶,船灯如星,歌乐与潮水在月下拍和。沈复此时所在,正是羊城的珠江。他所听到的笙歌弦索之声,就是粤讴、南音等广府曲艺。

沈复到广东,看到了不少岭南风物。“雇老龙船,过佛山镇,见人家墙顶多列盆花,叶如冬青,花如牡丹,有大红、粉白、粉红三种,盖山茶花也。”此地雨水多,“路滑如油”。而除夕夜,依然“蚊声如雷”。

他还细致地写出花舫上的珠江风月。“正月既望,有署中园乡三友拉余游河观妓,名曰‘打水围’,妓名‘老举’。于是同出靖海门,下小艇,如剖分之半蛋而加篷焉。先至沙面,妓船名‘花艇’,皆对头分排,中留水巷,以通小艇往来。每帮约一二十号,横木绑定,以防海风。两船之间钉以木桩,套以藤圈,以便随潮涨落。鸨儿呼为‘梳头婆’,头用银丝为架,高约四寸许,空其中而蟠发于外,以长耳挖插一朵花于鬓,身披元青短袄,著元青长裤,管拖脚背,腰束汗巾,或红或绿,赤足撒鞋,式如梨园旦脚。登其艇,即躬身笑迎,搴帏入舱。旁列椅杌,中设大炕,一门通艄后。妇呼有客,即闻履声杂沓而出,有挽髻者,有盘辫者,傅粉如粉墙,搽脂如榴火,或红袄绿裤,或绿袄红裤,有著短袜而撮绣花蝴蝶履者,有赤足而套银脚镯者,或蹲于炕,或倚于门,双瞳闪闪,一言不发。”

沈复相中喜儿,“移烛相引”至房中,“中间方窗嵌以玻璃,不火而光满一室,盖对船之灯光也。衾帐镜奁,颇极华美。”二人推开梯门,到船舱赏月听曲,不负良辰美景。

珠水情歌,倾倒无数雅士

沈复过梅岭时,是“三十诞辰”。他出生于“乾隆癸未(1763)”,顾来粤之时约为1793年。

百余年后,民国元年(1912)《时事画报》有漫画《荔枝湾》,所描绘的花舫盛景,比沈复看到的时候又更热闹了。“荔湾为城西幽绝之地,一泓秋水,欸乃时闻,正对泮溪仁威庙处,入夜渔镫三五,掩映绿荷碧竹间,清幽入画。自夏炎以来,游子竞作舢板会,往来如梭,桨声拍拍。近且有管弦呕哑,容与中流者。临流一望,诸色彩镫,串串悬于舟上,秦淮风味,仿佛有焉。独清夜檀板笙歌,恍若后庭一曲耳。”

此时的羊城烟花之地,并不止荔枝湾,花舫多集中在沙面、长堤、谷埠一带。谷埠位于旧城西濠口附近,原是聚谷之地。谷埠尤多大型花舫,雕栏画壁,富丽堂皇,俗称紫洞庭。清代张心泰《粤游小识》记载:“河下紫洞庭,悉女阁也。艇有两层,谓之横楼,下层窗嵌玻璃,舱中陈设,洋灯洋镜,入夜张灯,远望如万点明星,炤耀江南,纨绔子弟,不啻身到广寒,无后知有人间事。”张荫桓赠朋友邓伯瀛的竹枝词,专门提到谷埠的歌声:“谷埠潮音接嫩秋,一时弦管尚班喉。月圆人静灯阑后,无复琵琶谱粤讴。”

粤讴已是广府说唱艺术较为成熟的形式。而产生于晚明的广府木鱼歌,被写进历代游历岭南的文人雅士诗中就更早了。

顺治十四年(1657),朱彝尊到东莞探望时任知县的舅舅查培继,对缠绵悱恻的木鱼歌念念不忘,用不同的词牌写下多首《东官书所见》,收录在《曝书亭集》中。朱彝尊看到的歌女,是“云鬟愁亸,玉钗休拔。更纤手、檀槽拨。”他记忆中的木鱼歌,总和月色一起出现,在花间滑过。便是“月斜听到歌声滑。六幺花十八。”

在王士祯的眼中,羊城因为有木鱼歌而更显繁华——“潮来濠畔接江波,鱼藻门边净绮罗。两岸画栏红照水,蜑船争唱木鱼歌。”而在落魄才子缪艮的眼中,木鱼声声,却是旧情不堪回首——“六幺袅袅唱双娥,一曲江州奈老何?检点青衫余别泪,不堪重听木鱼歌。可怜飞絮又飞花,回首章台景已余。生怕别船再倾耳,一声声是旧琵琶。”

往来岭南的文人越来越多,

笔下的梨园景象越来越丰饶

比起这些才子的情诗,更能反映岭南梨园风貌的,是戏曲“行家”所写的评论集。

明代文学家潘之恒著有《潘之恒曲话》,有嘉靖、隆庆、万历三朝的名伶小传,也有不少明代广东戏曲活动的史料。曲话记录了广东番禺人韩上桂创作的杂剧《凌云记》(又名《司马相如传》)创作与演出的过程。韩上桂不惜重金,请来南京的昆山腔艺人演出他的剧本。曲话亦提到广东博罗人张萱将《太和正音谱》新刻为《北雅》的经过。潘之恒认为,张萱的补正校订对于《北雅》的传世有重要意义。

明代祁彪的《远山堂曲品》也提到韩上桂和他的作品。《曲藻》云:“北字多而调促,促处见筋;南字少而调缓,缓处见眼。北则辞情多而声情少,南则辞情少而声情多。”《远山堂曲品》认为韩上桂对于南词北词的融合,以及对一折戏中角色的安排,都有新鲜独到之处。

《远山堂曲品》还记录了最早由粤人创作的传奇,即丘濬的《伍伦全备记》。丘濬是广东琼山人,明景泰进士。《远山堂曲品》称赞《伍伦全备记》:“一记中尽述伍伦,非酸则腐矣;乃能华实并茂,自是大老之笔。”

到了清代,往来岭南的文人越来越多,他们笔下的梨园景象就更丰饶了。

清代诗人杨懋建著有《梦华琐簿》,记录了嘉庆、道光两朝的剧坛史料。其中记述:“广州乐部分为二:曰外江班,曰本地班。外江班皆外来,妙选声色,技艺并皆佳妙,宾筵顾曲,倾耳赏心,录酒纠觞,各司其职,舞能垂手,锦每缠头。本地班但工扶击,以人为戏,所演故事,类多不可究诘,言既无文,事尤不经。”这是研究清代广东外江戏班的重要资料。

清雍正年间绿天所著的《粤游纪程》,民间女优的出现有明确记录:“广州府题扇桥,为梨园之薮,女优颇众,歌价倍于男优。”

晚清诗人杨恩寿在《坦园日记》中提到他观看《六国大封相》的情景:“同治四年(1865),农历四月十二日,晴。舟发梧州,泊对岸之三角咀,侯护送之扒船也。值河岸演剧,乃粤东天乐部(广东本地班),随麓兄往观。缚席为台,灯光如海,演《六国大封相》,登场者百余人,金碧辉煌,花团锦簇;惟土音是操,啁杂莫辨,颇似角抵鱼龙耳。”《坦园日记》是杨恩寿自同治元年(1862)至同治十三年所记日记,有很多观剧记录。其中提到的粤剧演出地点有粤东会馆、白马庙、将军庙等。戏班有粤东天乐部、乡间新集部、廉州广班、乐升平部。演出的剧目有《六国大封相》、《满床笏》、《夜送寒衣》、《困曹》、《天姬送子》、《还阳配》等。可见当时的岭南梨园已相当成熟,笙歌曼舞,人戏皆美。

文献资料来源:2014年5月19日   新快报-B10

作者:钟哲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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