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梨园旧俗,艺人称粤剧为“下路班”,另有“上路班”。
这个神秘的“上路班”戏种,至今仍在唱腔、语言、音调及乐器定弦上影响着粤剧。
由于地域适应性、语言音律性、艺术柔韧性等方面的局限,“上路班”大哥比“下路班”小弟衰落得更早,成为岭南濒临灭绝的剧种。只有在一些带有评选及展览性质的艺术节上,城市观众才得以略窥其貌。
粤剧“大师兄”,古老而神秘的西秦戏
1957年,海丰县一个县级剧团来广州演出,著名粤剧演员马师曾到东乐戏院看戏。看完以后来到后台,对演员拱手作揖,直呼:“大师兄!”
转眼50年过去。2007年,这个剧团应香港康文署邀请到西湾河文娱中心演出,谢幕时掌声长达10多分钟。香港粤剧演员罗家英看完戏之后激动地说:“我们粤剧失去的很多东西,他们依然保存着,很有传统特色!”
这种令粤剧大老倌们着迷的传统戏剧,就是始于明代,对粤剧有着直接及深远影响的西秦戏。粤剧的梆子腔源自西秦戏,大锣大鼓源自西秦戏,就连乐器的定弦,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也以西秦腔为标准弦。
陈卓莹在《红船时代粤班概括》中,描述了粤剧戏班“校线”的规矩。“不论日夜场戏,那个提场例必在后台巡视一周,看看演员们应场的都‘装身’就绪了,才敢大声叫嚷‘执锣钞’!于是‘杂箱叔’随即把大锣大钹捧出棚面,并把大钹重力一击。表示上演的时间已到了。接着,那个‘上手’师傅才就位拿起月琴来‘校线’。所谓‘校线’就是定弦,月琴的定弦,照规定是‘上六’……当上手师傅定好弦后,其他乐员才依据月琴的音高来为自己所负责的乐器校线。据说,上手不定弦,其他乐师是不校线的。”这是陈卓莹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亲历的情景。当时粤剧定弦仍以西秦戏的主要乐器月琴所定上六弦为标准。
至于西秦戏是如何成为粤剧“大师兄”的,和粤剧形成早期的源流有关。
据著名粤剧艺人陈非侬《粤剧六十年》介绍,西秦腔自明末清初传入广东,最早的西秦戏班为顺太平班。有些戏班在海丰县落籍,成为广东戏曲剧种之一。粤剧的“正线”、“叫板”等唱功和做功都是由秦腔传入的。粤剧的南派武功也有不少源自秦腔的《方世玉》、《泗州城》等剧目。从秦腔传入粤剧的优秀剧目还有《仁贵回窑》、《斩郑恩》、《三击掌》、《宋江杀惜》等。
萧遥天《民间戏剧丛考》认为,西秦戏是随李自成大军传向各地的。“从湖南入粤北,沿惠州海丰陆丰诸县至潮州,是湘粤的交通要道。往事湖南的花鼓戏,也是循这条路线来潮州的。”
流沙《宜黄诸腔源流探——清代戏曲声腔研究》认为,西秦戏入广东有两条路线。一是从湖北传到湖南,再经江西、福建,最后到达粤东。二是西秦戏先到广西桂林,再到广东。所以粤剧艺人才会称西秦戏为“大师兄”。
黄伟《“江湖十八本”与粤剧梆簧声腔源流》认为,“粤剧源自陕西,形成于广西,是秦腔在两广本土化的产物。”
刘红娟《西秦戏研究》认为,西秦戏源于(西)秦腔。“随着研究的深入,学术界逐渐意识到了西秦戏与粤剧的关系,普遍认可粤剧的梆子是接受了秦腔的影响,但这种影响粤剧的秦腔何时入粤,入粤路线如何,却至今没有定论。”
新旧秦腔差别巨大,
学者纷纷来广东寻古音
从这些研究看来,广东西秦戏与陕西秦腔确实是亲戚。到底有多亲,两个戏种的艺人及研究学者都很感兴趣。
上世纪50年代,陕西省秦腔剧团到广东交流。广东西秦戏艺人观看了秦腔的《游西湖》和《赵氏孤儿》等剧目,不免有点错愕。他们觉得这位“亲戚”和西秦戏的腔调、表演、音乐都相差太远了,几乎没什么关系。而秦腔戏的老艺人看了广东海丰的西秦戏,却很亲切,觉得西秦戏的曲调、排场、服装与他们三十年前的老秦腔及汉调二黄完全一样。
这是一种耐人寻味的现象,传人广东、偏隅乡村的西秦戏,反而比陕西本地的秦腔保留了更多老秦腔的特质。
陕西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朿文寿为了寻求老秦腔的流变,1998年曾专门到广东海丰寻根。经过调研,他认为新老秦腔确实是两种差别较大的戏曲,而广东海丰西秦戏唱腔以中州韵为主,带有明显的陕西方音,基本保持陕西本土二黄的特色,和老秦腔的“DNA”更为接近。
事实上,早在1949年,京剧大师程砚秋已提出过这样的疑问。程砚秋到西北考察戏曲后,在《人民日报》上发表了《西北戏曲访问小记》:“西北的戏剧,主要的是秦腔。提起秦腔,不由使人联想到魏长生。魏长生所演的秦腔是什么样子?我们不曾看见过,但从《燕兰小谱》一类的书上看来,可以断定其唱法是很低柔的。现在的秦腔,唱起来却很粗豪,似乎不是当年魏长生所演的一类。”1951年,程砚秋又与杜颖陶联名在《人民日报》发表了《秦腔源流质疑》,认为西安的戏剧在乾隆和嘉庆年间发生过一次很大的变化,连艺人供奉的祖师爷都换了。他推测,乾隆四十五年(1780)前后盛行于西安的那一系统的戏班,退出了西安。嘉庆十二年(1807)以后,另一个系统的戏班代替了前者。
程砚秋认为他所听到的西安秦腔班,属于1807年以后的那个系统。从时间上来看,到广东交流的秦腔老艺人所说的“三十年前的老秦腔”,也是属于这个系统的。而老艺人已经觉得当时的秦腔又不一样了。可见同一名称未必是同一剧种,同一剧种也不会一成不变。这正是明代王骥德《曲律》所说:“夫南曲之始,不知作何腔调,沿至于今,可三百年。世之腔调,每三十年一变,由元迄今,不知经几变矣。”这种多变,符合戏曲的娱乐本质。正因为多变及源流之复杂,西秦戏才有其独特的研究意义,被称为戏曲的“活化石”。
西秦戏高亢激昂,命运却坎坷流离
在近日举行的第十二届广东省艺术节上,广州观众得以在家门口欣赏这种“活化石”戏曲。
这次上演的是由海丰县西秦戏剧团排演的新编戏《凤鸣岐山》,故事移植于新编秦腔同名剧,讲述姬昌、姜尚兴周灭商的过程。情节刺激,有商王剖孕妇,周王被迫喝儿子的肉熬的汤,且表现手法直白,直接把人在台上扛着走来走去,有种山人讲故事的惊栗。剧情虽略粗糙,但不讲究承启,大大咧咧地向前发展,反而有一种一本正经在“做戏”的感觉,观戏意趣在此。演员唱腔高亢而不失浑厚,尤其在悲愤急诉之时,很有力量。姬昌和姜子牙的声腔都够老,老到有一种"自然地走音"的感觉,回正的瞬间很动人。
海丰县西秦戏剧团原为西秦戏庆寿年班,历史悠久。
1927年11月,海陆丰成立苏维埃代表大会。时任海陆丰工农民主政府委员长和中共东江特委书记的彭湃,为宣传革命,亲自拉弦唱西秦戏。彭湃深知戏曲对乡村民众的教化作用,积极利用戏曲争取群众支持革命。当时的西秦戏名角戴净、玉生、发旦等,都是彭湃“得趣书室”的座上客。彭湃还组织他们成立了红色“梨园工会”。
1928年,大革命失败后,西秦戏艺人遭受迫害,戏班受重创。抗战时期,日军怕表演风格激昂的西秦戏容易激起人们斗志,便禁演西秦戏。此时又遭遇大饥荒,很多艺人被活活饿死。内战期间,西秦戏只剩新顺泰源、庆寿年和庆丰年三个戏班。1949年,独余庆寿年班。此后遭遇文革,老艺人晚境凄惨。西秦戏的许多传统技艺,就此失传。
这个神秘的“上路班”戏种,至今仍在唱腔、语言、音调及乐器定弦上影响着粤剧。
由于地域适应性、语言音律性、艺术柔韧性等方面的局限,“上路班”大哥比“下路班”小弟衰落得更早,成为岭南濒临灭绝的剧种。只有在一些带有评选及展览性质的艺术节上,城市观众才得以略窥其貌。
粤剧“大师兄”,古老而神秘的西秦戏
1957年,海丰县一个县级剧团来广州演出,著名粤剧演员马师曾到东乐戏院看戏。看完以后来到后台,对演员拱手作揖,直呼:“大师兄!”
转眼50年过去。2007年,这个剧团应香港康文署邀请到西湾河文娱中心演出,谢幕时掌声长达10多分钟。香港粤剧演员罗家英看完戏之后激动地说:“我们粤剧失去的很多东西,他们依然保存着,很有传统特色!”
这种令粤剧大老倌们着迷的传统戏剧,就是始于明代,对粤剧有着直接及深远影响的西秦戏。粤剧的梆子腔源自西秦戏,大锣大鼓源自西秦戏,就连乐器的定弦,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也以西秦腔为标准弦。
陈卓莹在《红船时代粤班概括》中,描述了粤剧戏班“校线”的规矩。“不论日夜场戏,那个提场例必在后台巡视一周,看看演员们应场的都‘装身’就绪了,才敢大声叫嚷‘执锣钞’!于是‘杂箱叔’随即把大锣大钹捧出棚面,并把大钹重力一击。表示上演的时间已到了。接着,那个‘上手’师傅才就位拿起月琴来‘校线’。所谓‘校线’就是定弦,月琴的定弦,照规定是‘上六’……当上手师傅定好弦后,其他乐员才依据月琴的音高来为自己所负责的乐器校线。据说,上手不定弦,其他乐师是不校线的。”这是陈卓莹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亲历的情景。当时粤剧定弦仍以西秦戏的主要乐器月琴所定上六弦为标准。
至于西秦戏是如何成为粤剧“大师兄”的,和粤剧形成早期的源流有关。
据著名粤剧艺人陈非侬《粤剧六十年》介绍,西秦腔自明末清初传入广东,最早的西秦戏班为顺太平班。有些戏班在海丰县落籍,成为广东戏曲剧种之一。粤剧的“正线”、“叫板”等唱功和做功都是由秦腔传入的。粤剧的南派武功也有不少源自秦腔的《方世玉》、《泗州城》等剧目。从秦腔传入粤剧的优秀剧目还有《仁贵回窑》、《斩郑恩》、《三击掌》、《宋江杀惜》等。
萧遥天《民间戏剧丛考》认为,西秦戏是随李自成大军传向各地的。“从湖南入粤北,沿惠州海丰陆丰诸县至潮州,是湘粤的交通要道。往事湖南的花鼓戏,也是循这条路线来潮州的。”
流沙《宜黄诸腔源流探——清代戏曲声腔研究》认为,西秦戏入广东有两条路线。一是从湖北传到湖南,再经江西、福建,最后到达粤东。二是西秦戏先到广西桂林,再到广东。所以粤剧艺人才会称西秦戏为“大师兄”。
黄伟《“江湖十八本”与粤剧梆簧声腔源流》认为,“粤剧源自陕西,形成于广西,是秦腔在两广本土化的产物。”
刘红娟《西秦戏研究》认为,西秦戏源于(西)秦腔。“随着研究的深入,学术界逐渐意识到了西秦戏与粤剧的关系,普遍认可粤剧的梆子是接受了秦腔的影响,但这种影响粤剧的秦腔何时入粤,入粤路线如何,却至今没有定论。”
新旧秦腔差别巨大,
学者纷纷来广东寻古音
从这些研究看来,广东西秦戏与陕西秦腔确实是亲戚。到底有多亲,两个戏种的艺人及研究学者都很感兴趣。
上世纪50年代,陕西省秦腔剧团到广东交流。广东西秦戏艺人观看了秦腔的《游西湖》和《赵氏孤儿》等剧目,不免有点错愕。他们觉得这位“亲戚”和西秦戏的腔调、表演、音乐都相差太远了,几乎没什么关系。而秦腔戏的老艺人看了广东海丰的西秦戏,却很亲切,觉得西秦戏的曲调、排场、服装与他们三十年前的老秦腔及汉调二黄完全一样。
这是一种耐人寻味的现象,传人广东、偏隅乡村的西秦戏,反而比陕西本地的秦腔保留了更多老秦腔的特质。
陕西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朿文寿为了寻求老秦腔的流变,1998年曾专门到广东海丰寻根。经过调研,他认为新老秦腔确实是两种差别较大的戏曲,而广东海丰西秦戏唱腔以中州韵为主,带有明显的陕西方音,基本保持陕西本土二黄的特色,和老秦腔的“DNA”更为接近。
事实上,早在1949年,京剧大师程砚秋已提出过这样的疑问。程砚秋到西北考察戏曲后,在《人民日报》上发表了《西北戏曲访问小记》:“西北的戏剧,主要的是秦腔。提起秦腔,不由使人联想到魏长生。魏长生所演的秦腔是什么样子?我们不曾看见过,但从《燕兰小谱》一类的书上看来,可以断定其唱法是很低柔的。现在的秦腔,唱起来却很粗豪,似乎不是当年魏长生所演的一类。”1951年,程砚秋又与杜颖陶联名在《人民日报》发表了《秦腔源流质疑》,认为西安的戏剧在乾隆和嘉庆年间发生过一次很大的变化,连艺人供奉的祖师爷都换了。他推测,乾隆四十五年(1780)前后盛行于西安的那一系统的戏班,退出了西安。嘉庆十二年(1807)以后,另一个系统的戏班代替了前者。
程砚秋认为他所听到的西安秦腔班,属于1807年以后的那个系统。从时间上来看,到广东交流的秦腔老艺人所说的“三十年前的老秦腔”,也是属于这个系统的。而老艺人已经觉得当时的秦腔又不一样了。可见同一名称未必是同一剧种,同一剧种也不会一成不变。这正是明代王骥德《曲律》所说:“夫南曲之始,不知作何腔调,沿至于今,可三百年。世之腔调,每三十年一变,由元迄今,不知经几变矣。”这种多变,符合戏曲的娱乐本质。正因为多变及源流之复杂,西秦戏才有其独特的研究意义,被称为戏曲的“活化石”。
西秦戏高亢激昂,命运却坎坷流离
在近日举行的第十二届广东省艺术节上,广州观众得以在家门口欣赏这种“活化石”戏曲。
这次上演的是由海丰县西秦戏剧团排演的新编戏《凤鸣岐山》,故事移植于新编秦腔同名剧,讲述姬昌、姜尚兴周灭商的过程。情节刺激,有商王剖孕妇,周王被迫喝儿子的肉熬的汤,且表现手法直白,直接把人在台上扛着走来走去,有种山人讲故事的惊栗。剧情虽略粗糙,但不讲究承启,大大咧咧地向前发展,反而有一种一本正经在“做戏”的感觉,观戏意趣在此。演员唱腔高亢而不失浑厚,尤其在悲愤急诉之时,很有力量。姬昌和姜子牙的声腔都够老,老到有一种"自然地走音"的感觉,回正的瞬间很动人。
海丰县西秦戏剧团原为西秦戏庆寿年班,历史悠久。
1927年11月,海陆丰成立苏维埃代表大会。时任海陆丰工农民主政府委员长和中共东江特委书记的彭湃,为宣传革命,亲自拉弦唱西秦戏。彭湃深知戏曲对乡村民众的教化作用,积极利用戏曲争取群众支持革命。当时的西秦戏名角戴净、玉生、发旦等,都是彭湃“得趣书室”的座上客。彭湃还组织他们成立了红色“梨园工会”。
1928年,大革命失败后,西秦戏艺人遭受迫害,戏班受重创。抗战时期,日军怕表演风格激昂的西秦戏容易激起人们斗志,便禁演西秦戏。此时又遭遇大饥荒,很多艺人被活活饿死。内战期间,西秦戏只剩新顺泰源、庆寿年和庆丰年三个戏班。1949年,独余庆寿年班。此后遭遇文革,老艺人晚境凄惨。西秦戏的许多传统技艺,就此失传。
文献资料来源：2014-11-22 新快报-A28
作者：钟哲平
索取号：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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