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哋赔番个薛觉先俾我!”
粤剧伶王薛觉先英年早逝,当时的广州市长朱光悲痛下呼出:
  “你哋赔番个薛觉先俾我!”
  百多年前的“流行歌曲”,传唱于市井百姓。
  妙高台的前世今生
  “归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出自清孔尚任《桃花扇》)
  薛觉先和妙高台
  1956年10月30日,五叔薛觉先在舞台上突感双脚麻痹,长跪不起。坚持演完全场并谢幕后,被送院证实是脑溢血,于次日逝世。
  半个世纪后的2013年6月10日深夜,位于海珠中路的妙高台也在一个深夜,在无情的钩机前轰然倒下。
  这里,是他曾经课徒授业、宴客谈艺、视为人生归宿的地方。
  薛觉先
  1904-1956
  广东顺德人,生于香港。曾习京剧,取其所长,以丰富粤剧艺术,更不断创新,在净化舞台,提高唱、念、做、打水平,改革剧场陋习,培养后辈等方面,贡献很大。以文武生见长,又能反串女脚、兼演红生,唱腔自成一家,创下薛腔,人称“万能老倌”。一生演过500多出戏,代表作有《三伯爵》、《白金龙》、《王昭君》、《胡不归》、《宝玉哭灵》等。
  “一阵陪五叔看完戏后陪番五叔返来,记得嘞!”
  “他举家从香港搬迁回广州,当时就住在海珠中路妙高台一幢小洋房里。他们搬回来不久,有一天,中午我到妙高台探望五叔五婶(行内称薛觉先为五叔),五婶问我:‘亚虾一阵你得唔得闲?今日市剧团开全行会欢迎五叔,欢迎会后观摩《宝莲灯》,一阵你陪五叔到乐善看完戏后陪番五叔返来,记得嘞!’我便和五叔坐三轮车到乐善戏院,那天刚好下毛毛细雨。”
  这是罗家宝在《纪念薛觉先老师逝世四十年》中描绘的一个情景。这样温馨的情景,几乎天天在妙高台上演。
  1954年,薛觉先从香港回广州定居,住在妙高台。他把此地视为人生归宿,在这里课徒授业、宴客谈艺。仰慕五叔的后辈排着队来找五叔,这真是广州粤剧界的福音。
  来得最多的是罗家宝。他一上新戏就来讨教,把妙高台当成粤剧私塾。罗家宝要演《梁山伯与祝英台》,梁山伯一出场是“二流锣鼓”,手持摺扇海青巾。据罗家宝自己的回忆文章写道:“我一揸住剧本便马上去向五叔求教,请教他持扇上场的身段。那天他穿一件长棉袍,手持摺扇,一步一步地出场,出场后如何开扇,都表演给我看,台步、身段十分美妙。”
  有这样好的老师,罗家宝自然一天到晚往妙高台跑。
  “什么叫行不安,坐不宁,
  心迷意乱……”
  “(《柳毅传书》)散场后,我和王中王一起到妙高台,妙高台就在太平戏院后面,我们一边宵夜一边听五叔的意见。五叔说我发口好,唱很露字,叮板也扎实,声线很膛,缺点是唱什么也用‘呀’音,不是问字拿腔。做戏方面,表情要上面,眼要跟手。经他提点,我的唱法改用吃音,对后来的虾腔形成有很大作用。”又是他回忆:“1955年春节,我们剧团要上演《红楼梦》,由我演贾宝玉。我接了剧本之后又到妙高台请教五叔。他很细心地逐字逐句教导我,特别是其中一句慢板‘行不安,坐不宁,心迷意乱’,他唱到‘坐不宁’那一句有个身段十分美妙,他将左脚搭在右脚上做成一个坐的姿态,然后将两只水袖搭在脚上,上身左右晃动两三下,把宝玉那种行坐不安的心境表露无遗。以后凡演‘宝玉怨婚’,我都按五叔教的演出。”
  “他还教导我说,现在你们年轻人对醉步和病步混淆不清,醉也是踩云步,病也是踩云步,醉和病步法完全不一样。一个人饮醉酒,酒精往上涌,步法是轻浮的。一个人有病,脚步是沉重的,好像有块铅坠住脚。”
  “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就是当我接到《玉河浸女》的剧本时,我演出的杜起孝高中状元回来,听说未婚妻被他的父亲在玉河浸死,赶到玉河吊祭。我带埋剧本到妙高台请五叔指点。五叔不厌其烦,手把手地教我二流锣鼓怎样上场,唱词每一句的动作、做手、出手都是五叔教的,我现在回想起来,历历如在目前,前尘旧事,虽距今四十多年,犹好像昨天一样。”
  妙高台来客中,
  还有十九路军军长蔡廷锴
  自从薛觉先住进了妙高台,这里经常贵客盈门。五婶性情开朗,很好客,妙高台是“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薛觉先在香港的居所叫“觉庐”,常有很多演艺界人士和名流到“觉庐”和五叔谈论艺术。回到广州后,习惯依然。觥筹中,更多了一种在未知世界大展拳脚的抱负。
  当时广州各剧团的创作热情很高,经常有新戏上演。行内人经常在晚上散场后聚到妙高台吃宵夜。熟门熟路的有七哥(文觉非)夫妇、镜哥(吕玉郎)、鸡华(王中王)和罗家宝。他们吃完宵夜还久久不愿散去,畅谈不休,对粤剧艺术的发展感到如沐春风。
  妙高台的名气越来越大,慕名来拜访五叔的,并不仅是梨园中人。罗家宝对与蔡廷锴的会面印象深刻。“我四点钟准时到妙高台五叔家中时,只见高朋满座,五叔五婶已经和客人谈笑风生了。一个已经五十多岁、身穿黑中山装的高个子,就是抗日战争时中外闻名、在上海用大刀队和日本鬼子肉搏奋战的十九路军军长蔡廷锴。还有一对夫妇,男的穿白长衫,一身书卷气,女的穿旗袍,就是罗翼群夫妇。”
  随着妙高台倒下的尘埃,曾绕梁三日的薛腔粤曲,消散在广州上空
  妙高台就如一个微型的戏台,上演着薛觉先人生最后的悲欢离合。
  1955年,五婶唐雪卿与五叔一起演粤剧《嫣然一笑》,演出后觉得不舒服,第二天请了家庭医生来看病,打了一针盘尼西林。针未打完,五婶面色骤变,双手放在颈部,十分痛苦,大叫“好辛苦呀,我唞唔到气”!医生马上从药箱取强心针,还未来得及打,五婶已经窒息去世。据说就是因为这次医疗意外,广州才制定了打盘尼西林要试针的规定。
  一夜之间,妙高台变了伤心地。罗家宝听到噩耗后,立即赶到妙高台,“一踏入门,便觉得气氛与往日不同,一片愁云惨雾,哭声震天”。五婶大殓,罗家宝一早来到妙高台,穿好孝服。他和镜哥一左一右扶住五叔,到盖棺时,五叔哭得肝肠寸断。五叔把一枝花放在棺内,这种风俗叫“死在夫前一枝花”。又把一把木梳拗折,一半放在棺内,这就是“分梳”了。
  五叔后来再婚,新娘张德颐是老戏迷,也是一名护士,对五叔照顾得很好。五叔婚后从妙高台搬到离剧团更近的东山龟岗,开始了新的生活。可惜好景不长,1956年10月30日晚,五叔在广州人民戏院演出《花染状元红》,突感双脚麻痹,跪下之后起不来。叫人扶起,坚持演完全场并谢幕。送院后证实是脑溢血,次日逝世。
  当时的广州市长朱光赶到医院,因太悲痛,竟对医生护士说:“我唔理你,你哋赔番个薛觉先俾我!”
  一晃半个世纪过去,妙高台残址也在一个深夜,在无情的钩机前轰然倒下。曾经绕梁三日的薛腔粤曲、艺术家满怀激情投身创作的心跳、对传统戏曲精益求精的雕琢,都随着妙高台倒下的尘埃,消散在广州上空。
  “归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一切都是眼睁睁的。1949年,有人在浙江溪口的妙高台题过一首《妙高台》诗,可借来遥祭广州倒下的妙高台——“主人妙算安天下,才道高时地已摇”。
  专栏作者钟哲平
  媒体人、专栏作家、粤调说唱文学研究者。喜欢看戏。因为钻得不深,所以有疏离感。没有匠气,只有欢喜。如同美食家要保留最清淡的味觉,感受最细微的味道给味蕾带来的震撼。

文献资料来源:2013年7月1日   新快报-B16

作者:钟哲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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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馆校对:周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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