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传统金融区新发现:十三行251家银号埋堆奇观

    桨栏路、故衣街、西荣巷这些充满历史沉淀的地名,很长时间已被人遗忘。随着“旧城改造”的狂潮不断袭来,众多文物保护志愿者把眼光投向此处,由此湮没多年的银号也浮出水面。

  广州话“埋堆”,北方话叫做“扎堆”。1932年,有251家银号在十三行路附近驻扎,还有数量相当的找换店,鳞次栉比,蔚为巨观。

  银号在江浙沪地区叫做“钱庄”。据《上海钱庄资料》所载,作为全国金融中心的上海,民国时期最高峰有钱庄115家,1930年代降至50家上下。而据1932年中山大学经济调查处《广州之银业》统计,广州共有银号540家,其中近半数在十三行地区,该区域银号资本占全市银号资本的80%以上。

  单从银号数量和区域集中程度来说,十三行传统金融区在全国都是绝无仅有的。


  广州中心花市为何开在桨栏路?

  广州叫做花城,绝非浪得虚名。

  早在西汉初年,陆贾在《南越行记》就已记载广州素馨、茉莉特别芳香。栽花、赏花、卖花传统历经2000年发展,到明清时代形成了著名的花市。

  从清代中期到1955年,广州中心花市一直设在十三行附近的桨栏路、光复南路,原因何在?很简单,这一带的“四纵四横”8条街巷,集中了200多家银号,还有大批著名的药材参茸行、丝绸行,是全广州财气最旺之地。银号老板为斗阔气显排场,一甩手都是几百两银子,将花市最名贵的梅花、吊钟、桃花搬入自家店堂。

  银号特别注重过新年。每到年终岁末,他们将店堂布置一新,悬挂名画,摆设名花。到新年第一天开市,晚上12点潮水漫涨之时(俗话“水为财”),各银号拜祭赵公元帅,然后大放鞭炮。此时,只见掌柜装模作样地打开账簿,把算盘打得噼啪作响;抓秤店员则把天秤叮叮乱敲;负责筛银的,把银毫故意筛来筛去;负责点验银子的,把银毫乱抓乱扒,务求银毫相碰声、算盘声、敲击天秤声洋溢街外。这种独特的过年风俗,如今已无缘得见。

  新中国成立后,银号、找换店普遍停业,中药行业实行公私合营,绸缎庄大多迁移到下九路,这一带繁荣不再。到1956年,广州市中心花市转移到人民南路。

  湮没多年的银号浮出水面

  今年年初,为追寻王老吉凉茶老铺的位置,我们来到十三行故衣街,14号一座三层建筑的正立面,有“鸿谦益银号有限公司”9个大红字,旁边还有“区芳浦书”4个小字,极为吸引眼球。第一次,我们只是拍照就走,还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大发现的前奏。

  为查找广州当铺资料,我们查阅了《广东省志·金融志》,顺便浏览一下“银号”部分,发现故衣街这家银号的名称是“谦益”,成立于1929年1月。后来多次踏勘,我们才领悟到,“鸿”是现在的档主加上去的,字体也不一样。我们还了解到,当年叱诧风云的银业公会,就在故衣街不远的西荣巷。

  走进西荣巷,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风情万种的万源堂参茸行,很多文物爱好者会止步于此。可是,往里走别有洞天。在西荣巷17号一栋三层石米批荡洋楼的门楣上,可见由铁钉组成的“天泉”两字,这是原招牌的遗存。正当我们驻足抬头、指指点点之时,有名骑单车的老街坊路过,甩下一句话:“这家的老板,也是新华戏院的老板”。

  这个线索很重要。1934年《全国银行年鉴》所载天泉银号地址正是西荣巷17号,经理朱耀庭。据《广州市志》记载,天泉银号曾与人集资30万元成立金华置业公司,在惠爱中路76号购地一块,开设新华戏院,豪华为广州三大戏院之冠,可惜因“让路”于地铁建设需要而被拆除。新华戏院建设资金来自华侨,天泉银号实际上充当了侨资进入广州的桥梁。

  顺藤摸瓜,我们又在和平东路87号找到永泰隆银号。这座6层半高的洋楼,在整个十三行地区鹤立鸡群,外立面采用两级廊柱的设计,装饰极尽繁复,以此向客户显示它的实力。 

  传统金融区“四纵四横”集中了251家银号

  十三行传统金融区,主要分布在今人民南路以西密迩相邻的8条街巷:南北向的光复南路、西荣巷、故衣街、富善西街(“四纵”),东西向的十三行路、和平路、桨栏路、余善里(“四横”)。这个区域紧靠十三行外贸区(十三行路到西堤一带),是西关商贸的精华所在,做的是大手笔的批发生意。

  “四纵四横”是个极其狭小的区域,相距都是步行数分钟的距离,却集中了251家银号,其中有银业公会主席、广州市总商会主席邹殿邦的广信银号,“赌王”霍芝庭的兴记银号、福荣银号,中央银行行长邹敏初的恒济银号。

  我们已经确认的几家银号,只是251家中的“冰山一角”;更多的,仍需通过大规模的普查来加以认定。难以想象的是,全长只有138米的西荣巷,竟然集中了23家银号,除去几家参茸行以外,银号几乎是一家挨着一家。

  以往人们都认为,鸦片战争以后“五口通商”,外商涌向上海等新开口岸,十三行地区就衰落了。实情并非如此。这个地区原来就是药材、布匹、丝绸的集散地,轮船航运兴起后,有大量的“三江帮”商人在附近聚集,将长江流域、华北、东北的小麦、花生、大豆、芝麻运到广州分销。

  故而,鸦片战争后虽有大量外商、买办迁往上海,这个区域的生意仍保持长盛不衰。“一口通商”时代,主要出口商品是茶叶、丝绸、瓷器等。银号延续了丝业融资的传统,并开辟了新的领域。

  清末民国顺德、南海丝绸内外贸持续畅旺,“三江帮”贸易急速扩张,拉动了更多融资需求,新的银号纷纷设立。

  辛亥革命以后,在海外谋生的华侨涌回国内投资置业,四邑地区华侨往往把生意放在广州,需要有金融机关为其办理汇兑,并物色更好的投资机会。1873年,加入银行会馆的银号只有68家,到1932年猛增到540家。

  “顺德帮”和“四邑帮”

  传统金融区之所以“传统”,有一个特点就是以乡土为结合的纽带。广州银号经营者,主要来自两个地方,一个是顺德,一个是华侨集中的四邑。

  “顺德帮”一直执广州银业的牛耳,只因顺德是广东生丝的生产中心。生丝、丝绸成品的生产、销售,离不开大额资金的支持。每当顺德生丝上市季节,全广州的游资都流向顺德,银根为之一紧。在收购高峰期,仅顺德容奇一个镇,每天即从广州用船运走200万元(真金白银的银元)。当生丝销售完成,广州资金充斥,急于寻找出路。资金的一紧一松,全靠银号从中加以调节。

  “顺德帮”的经营作风,在今日看来非常特别。他们几乎不需要客户什么抵押、担保,只凭多年往来的关系,也即是纯粹的信用贷款,存、贷款利息高低往往看交情而定。从客户来说,这种方式灵活快捷,当然是乐于接受。但银号本身也因此背上较大风险。一旦商品市场出现剧烈波动,客户经营失败无法还款,实力差的银号很容易倒闭。

  “四邑帮”则是归侨、侨眷所经营。他们具有国际视野,往往兼营汇兑,注重吸收海外侨资,效仿现代银行做法制定统一的定活期利率标准,放款均需抵押。他们往往充当华侨回国投资的工具,甚至主动策划大规模的投资行动。


  知多点

  “银行”一词出自广州

  不少人以为中文“银行”一词是由日本引入国内,这是严重的误解。

  日本长崎高等商业学校教授武藤长藏,早在1918年即写成系列文章,1922年结集为《“银行”名词之考证》长文,在实地考察西关银行会馆内悬挂的康熙五十三年钟铭后,确认“银行”一词出自广州银行会馆。1868年,居住在广州芳村聚龙村的台山人邝其照,在所编《华英字典》中,首次将“银行”与英文“bank”对应起来。日本人接受了邝其照的翻译,乃于1872年《国立银行条例》中正式命名。  

  广州“银行会馆”中的“银行”,原来是指银号这个行业。直到1714年,广州银业已经成行成市,正因从业者众,才需要成立会馆来维护共同利益。近代以来,外资银行进入中国,借用邝其照的译法,而“银行”一词的含义才发生转变。如今,位于连珠巷17号的银行会馆旧址尚存,只是门楼已经重建,改为詹天佑小学分校。

  作为“银行”一词的发源地,广州又曾拥有过绝无仅有的540家银号,数百家找换店,十三行传统金融区内银号、找换店高度密集,是广州一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如何保护和更新与十三行相关的文化街区,凸显老广州深厚的文化积累,避免妄自菲薄,不仅是荔湾一区的事情,而需要提到市一级甚至更高的高度。正如广州大学杨宏烈教授所言,“十三行商埠文化旅游区应该成为国际性的品牌。它是千年商城、千年港城的形象代表之一”,广州要“向世界叫响十三行!”



 

文献来源:2013-11-18   信息时报-C11

作者:陈晓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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