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杨箕

    等了三年,又三年,终于等到分新房这一天。

    5月18日,杨箕村回迁房A 7区一楼。来领房的村民人声鼎沸,平日的祠堂活动都不见得有这么热闹。77岁的村民梁沛衡和四个儿子一起,在分房确认书上一一签下名字。

    他们拿到沉甸甸的一大串钥匙,200多条。这是改造后的杨箕村崭新的高层电梯洋房中8套房的开门之匙。

    最小的32平方米,最大的118平方米。这是梁伯一家三代十多口人的未来居所。

    钥匙握在梁伯手中,充实得直接溢出来。这种感觉,如同多年前,他捧着自留地上丰收的蔬菜。

    只不过此时,他的自留地,已成广州大道中。

    电梯房

    15栋崭新的回迁房,在杨箕村拔地而起,最矮36层,最高42层。梁伯走到A 6栋楼下,抬起头想看看楼顶,脖子都抻直了。

    “这辈子都没住过这么高的房子。”梁伯嘀咕。

    推开金色的大门,穿过挂着水晶吊灯的大堂,坐上电梯,直奔38楼,走进自家的房子。窗外不远,是内环路和中山一立交。平日里,路上桥上车声嘈杂,经久不息。此时此地,一切噪音几乎都被高空的风声掩盖。

    领到新房,头一件事当然是装修。梁伯最近也一直在忙这事。说是忙,也不算。儿子们都安排好了,施工队也已经进场。梁伯无非是每天走去新房,看看装修师傅们刷墙、做柜,了解一下装修进度,顺便看看窗外的风景。

    8套房子,散布在村里各楼之中,每天来来回回,就当散步了。

    每天在村里走动,梁伯被盯上了。“要盯住这样年纪大的客户,家里买什么,都听他的。”一名在村里推销空调的业务主管,扭头悄悄叮嘱身边的推销员。

    梁伯的四个儿子,当初签下四份拆迁合同,每份合同可换约140平方米的回迁房。32平方米的小房和118平方米的大房各一套。

    小房,好出租;大房,住起来舒服。最早,村民们曾不满大户型太多,要求调整规划,增加小户型比例,好让他们更加容易出租。结果,到房屋户型申报时,118平方米的大房却成为热门。

    “现在村民都想住得好一点,少点地方出租也无所谓。”梁伯说。

    房子还在装修,儿子们都叫梁伯过去住,让他喜欢哪间住哪间。梁伯有自己的打算,和老伴一起每间都住一下,看心情,住一段再换一间。

    数起各家分到的房子,梁伯家远远算不上多,毕竟他每个儿子名下,只有两套房。好多村民,一家分到十几二十套的,大有人在。

    “比幸福,看跟谁比了。”梁伯说。

    毕竟,在拆迁之前,他在杨箕村有4栋握手楼。

    握手楼

    站在38楼的阳台,梁伯探出头望下去,看见村里的祠堂。能容纳300人摆酒的祠堂,像一颗麻将摆在地上。

    站得高了,这眼睛里的东西说小就小了。

    有些东西,则说没就没了。比如,前些年,遍布在杨箕村的1496栋握手楼。

    那时候,从广州大道中外商活动中心后面的路走进杨箕村,第三条巷就是东塘大街一横巷,街道狭窄,仅够自行车穿过,摩托车进去,拐弯都不甚方便。梁伯家的4栋楼就在这条巷子里。

    傍晚走在东塘大街,旁边都是小饭店,空气里弥漫着爆炒辣椒的气息,呼吸一口,就想打喷嚏。推开铁门,一道黑乎乎的楼梯,通向梁伯的家。要上楼,得先伸手开楼梯灯。

    “哪像现在,伸手按个电梯按钮就可以了。”

    住在握手楼,光线差,空气流动差,私密性差。最让人苦恼的,是窗外经常有“蜘蛛人”光顾。“蜘蛛人”从一家爬到另一家,用贴有双面胶的棍子,伸进防盗网里钓走财物。

    但握手楼万般不好,都敌不上它最大的好处——— 容易出租。

    梁伯家的4栋楼,楼上自住,楼下出租。房间狭小,租金便宜,一个10平方米的单间,可以住上一家三代五口人。每个月到点,就挨家挨户去催租,拖租的,用假钞的,不是什么稀奇事。遇到电灯、水龙头坏了,还要上门帮租客换。一个月下来,一栋房的租金也就两三千元。

    “现在一套房就可以租到这个价。”

    现在的杨箕村,来租房的,要么是天河上班的白领,要么是在东山名校陪孩子读书的家庭,素质较高,交租准时。简单,省事。

    正说着,一个电话打来,一套32平方米的小房租出去了,3800元/月。

    从38楼望下去,祠堂外,竖着招租的木牌广告。木牌后面,几个上年纪的妇女,摇着葵扇,继续用传统的方式等待租客上门。

    她们和梁伯一样,曾是杨箕村拥有土地的农民。

    农家院

    十几栋楼,覆盖了原来的杨箕村。梁伯趴在38楼房间的窗台,努力寻找自己原先宅基地的位置,但只找得到一个方向。

    他记得,自己家的那个院子,当时可望见白云山。但现在,纵使站在38楼,也不是那么容易就看见。

    那已经是几十年前。那时候,村集体还叫“大队”,村民还叫“社员”,他还是个年轻人。每天一大早,他从村里走到今日的五羊邨、昔日的自留地,给蔬菜浇水,收割,再用扁担挑起两箩筐菜,步行到三公里外的东山龟岗市场、东园市场摆卖。

    “那时卖菜,有时还被人赶。”梁伯说。

    那时候,被城里人喊“乡下佬”,梁伯早就习以为常。当然,现在再没有人敢这样叫他。

    他结婚时,父辈分给他一幅屋地。一个普通的小院,房子用黄泥和上砂浆,用青砖垒起来。当年,广九铁路的火车挨着村子西边经过。如今,火车难觅,广州大道延伸而过。

    他的人生,基于这个小院展开,并茁壮成长。

    妻子给他生了四个儿子。上世纪80年代末,儿子们陆续成家,但他没有像父辈那样可分给儿子们的土地,村里的地也征得差不多了。他学其他村民,又在院子里盖起同样大小的另外三栋楼。四个儿子,一人一栋,楼高四层,紧挨着成“田”字形。

    农家小院变成了握手楼。

    杨箕村也从田园式的乡村,变成“城中村”。

    如今,“城中村”又变成梁伯站在38楼看到的一片繁华。这片繁华旁边,有个名字很大气的楼盘:“东山新天地”。

    登堂入室的新天地。

    “要多谢祖先的眼光,选了杨箕这块宝地。”村干部姚叔这样总结。

文献来源:2016-06-02   南方都市报-A16

作者:吴广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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