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城市依水而建，水是它们的生命命脉。但后来，铁路、公路、航空事业发展起来，社会对水运的依赖性减弱了，水的地位下降，加上工业污染，不少城市的水道变成了臭水沟。直到20世纪后叶，人们才又开始恢复对水的重视。城市人对自然环境（尤其是水环境）的态度，在相当程度上反映了他们的文化观念或文明程度。这是我们阅读城市的一把钥匙。
——建筑设计师张钦楠《阅读城市》
近日，东濠涌整治拆迁工程正式启动，8月12日，河涌边的糙米栏巷房屋拆迁时，不少市民冒雨前去观看，并拍照留念。因为东濠涌承载了广州城市建设的历史记忆，它曾是明代的护城河，是明清以来广州开挖的四条人工渠中唯一还在流淌的河涌；它还是民国时期广州抗洪的见证者。阅读东濠涌，就是了解广州的沧桑变迁，而这种历史，在今天，将由我们自己来创造。
东濠沧桑录
原是明清一条护城河
对于很多广州人，尤其是老广州来说，东濠涌是一条让人涌起不少温情记忆的河涌。文史专家黄淼章说，上世纪50年代的时候，东濠涌的水还很清，可游泳，对广州这样一个有山有水的城市来说，曾经源自白云山的东濠涌的水，养育了广州人。在豆瓣的广州环保小组上很活跃的成员“坚持”说，小时候上学常常要经过东濠涌，如今上班也是如此，在他的记忆里，80年代的东濠涌，夏天涨潮时水会漫上岸边，孩子们会在河里游泳。
——这些片段对于东濠涌来说，还是相当晚近的一段记忆，它更深远而不为人知的一段身世，要从明代甚至更早之前说起。黄淼章说，古代广州曾经有很完整的护城河，广州的很多河涌就是由护城河演变过来的，包括东濠涌。一直研究广州城市地理变迁的冯沛祖认为，要了解广州的城市建设史，就不能不研究东濠涌。
据冯沛祖的研究发现，如今东濠涌所在的水道是在明代以后才称为“东濠”的，因为它是东城的护城河。在宋代已有的东、西、中三城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明代广州，在三城合一的同时扩建城池，扩建后的广州城，东城墙在今越秀北路和越秀中路一线，东临今天的东濠涌，东濠涌自此成为护城河。明清两代直到民国前期拆城墙、筑马路，城墙没有了，东濠涌才失去护城的功用，但还保持着排水的作用，至今仍是广州市内的主要排水渠道。
明清时的东濠涌，是广州东城的交通航道，涌宽水深，可以行船，且水质良好，是当时广州居民的主要供水渠之一，至今沿涌还保留有糙米栏、猪栏等街名，正是历史的留痕。如最近正在拆迁中的小巷糙米栏，冯沛祖说，清代时这里是东濠涌入珠江的口岸，附近就是码头，所以糙米栏巷所在地便是农副产品的集市，“栏”原本就是集市的意思。
它见证了广州的抗洪史
冯沛祖说，东濠涌曾经与广州城市建设史上一件影响深远的大事联系在一起，即文溪改道。
文溪水道曾是一条古老的护城河，在秦末南越国时期就有，原文溪河谷地带水源丰富，但为低地，春夏雨水盛时，易为水患。明代前期，常使今天的小北路一带积水成灾。至明代成化年间（1465－1487），终于有人提出从文溪上游下手来治理水患的办法。当时官府特意开凿水道，斜引文溪水向东南导入东濠涌。这段新开凿的水道，即为现在东濠涌的北段，即今天法政路以北一段，不过那时的涌道比现在要宽深得多。
冯沛祖说，这次工程之所以在广州城建史上堪称一件大事，是因为文溪改道后，不再穿城而过，改变了广州城市的面貌，减轻了老城北城区一带的水患，原流经城内的文溪河道因水源被截流而水量减少，随着经济发展，城中人口增多，水道渐窄，以至最后淤断成陆。而文溪改道后的东濠涌，则变得很长，达六七千米，水源之富为全城之冠。
在东濠涌成为护城河后，下游两岸民居越来越多，各种生活垃圾废物尽向涌中倾倒，至于河床淤积日益严重，河道逐渐收窄。每逢暴雨，屡有水患。1932年（民国21年）7月29日，广州暴雨，山洪暴发，城内水深盈尺，小北一带首当其冲，屋塌人亡。后于1935年建越秀桥，同时疏浚整治东濠涌，使白云山蒲涧水经东濠涌，直泻珠江，使广州免受洪水之灾。东濠涌可谓见证了广州壮烈的抗洪史。
昔日“一河两岸”
据冯沛祖介绍，明代以前，今天的东濠涌两岸一带是城市郊野的农耕地，没有街巷，也没有著名建筑。自明初成为护城河后，河涌两岸才逐渐发展起来。到清末民初时，东濠涌南段东岸区域已形成相当密集的民宅街巷区，东濠口沿江一带已修筑了马路。在东濠涌和它的两岸，护城河文化渐渐发展起来，但随着城市的变化，其中不少历史古迹或者消逝，或者萎缩，渐渐不为人所知。把鲜为人知的它们挖掘出来，才得以想象，东濠涌的“一河两岸”曾经是一幅怎样的景象。
小东门桥
因为拆迁，往日热闹的小东门桥一带近日冷清了不少。午后，河涌边几围以老人为主的麻将台照旧开了台，而桥上几个专做街坊生意的理发档，倒是来客络绎不绝，透着浓郁的市井气息。这条如今看上去很短、其貌不扬的小东门桥及其附近一带，其实也有一段悠久的历史。
小东门桥如今所在位置，在南宋时有东高桥，明代则有永安桥。1918年小东门所在城墙扩建成今天的越秀南路，小东门则被拆去，成为马路路面。1935年，永安桥改建为混凝土桥，更名小东门桥。小东门桥一带的两岸集市，即今天的三角市一带，因清代有三角集市而得名，明代的永安桥市即在其南端一带。相传明代时此地已有酒铺，是广州城最古老的货店。清人张维屏的著作中曾写到，“广州城货店，以小东门外永安桥区永利酒店为最古”。
越秀桥
多路公交车都有一站就叫越秀桥站，越秀桥就位于东风东路与越秀北路交接处，东濠涌高架桥下。
从桥上的“整理东濠下游碑记”能看到，这座桥和东濠涌一样，也是民国初年广州抗击水患的重要见证者，它也是在1933年那场特大洪水灾害后所建的。碑记上的记载表明了当时国民党政府批评以前治理者“只顾目前，无一劳永逸之策”。当时的施工工艺也受到赞许：加宽并疏通了从竺横沙到双眼桥3000米长的东濠，并采用了分级跌流的方式来平缓湍流，还在东濠旁边修筑了人行路。东濠上原有的竺横沙桥、小东门桥、东华路桥、大东门桥、越秀桥5座桥，因为桥孔狭小，不宜泻洪，所以重新修建。
如今除了位于最北端的越秀桥，其余四桥已旧貌不存。2002年，越秀桥和桥上的碑刻《整理东濠下游碑记》被评为广州市文物保护单位，很多市民才突然发现，这座天天行走的桥，竟是文物，这座桥在当时还引起了应该如何保护文物的讨论。
黄华路：广东造币厂遗址
在黄华路4号中共广东省委党校内，有一栋普通的两层楼房，那是清代广东钱局遗址。广东钱局俗称造币厂，是中国最早生产机制银元、铜钱的工厂。清代时这里属于黄华塘，当时是东濠涌的东岸。
1886年，当时的两广总督张之洞为了解决制钱短缺和抵制外国银元大量流入中国市场，在黄华塘，即今天的黄华路购地5.33万平方米，开始筹建造币厂。造币机器购自英国，并聘请了4名英国造币工程师。1889年4月造币厂正式开炉试铸，钱币铸成后，于同年8月开始在市面流通，对减少外币流入，限制外国列强金融入侵，加强各地经济联系起了一定作用。
1887年，广东当局在钱局前面开辟水道连通东濠涌后，涌内可以行舟，通达钱局，以便运输，同时疏浚东濠涌，挖深扩宽。直到民国前期，造币厂四周仍为东濠涌分支濠水所环绕，跟现在的环境大不相同。
法政路湛家大街
当你走到法政路一带，看到湛家大街的街巷名称时，会不会对“湛家”发生兴趣？据冯沛祖介绍，今天的法政路北侧一带，包括湛家大街和湛家一至五巷，都曾经是湛家园的故址所在；而今天的小北路东侧、法政路西段北侧内街马庄一、二、三巷，相传就是湛家当年的养马房，并因而得名。湛家园的主人是湛若水，他是明代吏、礼、兵三部尚书，是学者、教育家和哲学家。1536年，七十高龄的湛若水，告老南归，回乡后，在广州城北今天的法政路以北一带修建了一座私家园林。此后，他就专门从事教育活动，直到逝世。当时的湛家园，直接引东濠涌水入园，筑溪池，修石桥，花草繁茂，树木葱茏，亭台楼榭，隐现其间。其园林景色，为城北一胜。可惜在第二次鸦片战争的炮火中，湛家园被夷为平地，不复存在。
环保进行时
环保小组暴走东濠涌
为了解目前东濠涌的水质状况，6月7日，广州志愿者环保总队乐水行小组成员、志愿者以及与水专业有关的同学，在成员“坚持”的提议下，沿着东濠涌来了一次“乐水行”。他们一行25人，溯源而上，从东濠涌入珠江口所在的江湾大桥出发，到东濠涌的源头麓湖为止。尽管当天烈日高照，但并没有影响大家的热情，“坚持”说，那天的徒步是从上午9点：30到下午5点，这一趟走下来，大家对东濠涌的过去和现在，对东濠涌目前的水质，都有新的了解，比如，此前他并不知道原来东濠涌曾经是护城河，而源头是麓湖等。
“坚持”说，一路下来，最大的感受是，“麓湖美景如画，而东濠涌中间一段，从小东门桥到中山三路一带的水，就有点惨不忍睹”。他说和小时候所见的比较黄的水不同，这几年东濠涌的水呈现一种比较古怪的浅白色，气味也比较难闻。
乐水行小组这一行共采集了10瓶水样，之后得到一个志愿者的帮忙，到专业实验室检验，得到了一份详尽的水质报告，“坚持”说，这是目前为止乐水行后期检验做得最好的一次，但限于条件，可惜无法常常这样做。以这份报告为基础，小组在群博上做成了图文并茂的活动总结，在报告中，他们介绍了东濠涌的近代历史和现况，并提出，“有着如此美丽的源头，流经到下游的水质变得如此差，我们实在应该深思一下”。最后，还提出他们的建议，如加大对河边居民生活区的综合整治，加大河流两岸的绿化覆盖率，多在河流岸边建设一些景观设施等。 “坚持”说，他们一直密切关注广州治水的消息，东濠涌改造真是一个改善沿岸生活的好机会。
据“坚持”介绍，广州志愿者环保总队2007年组建，由志愿者组成，乐水行是其中一个小组。乐水行的活动创意，源于北京同名活动“乐水行”，那是一个徒步北京河流、关注水资源的环保活动，今年3月被广州的年轻人复制过来。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乐水行小组的已徒步走完了沙河涌、东濠涌、大沙涌和沙基涌。他们的目标是能走完广州231条河涌，希望通过最原始的记录，呼吁更多的市民关心身边的水，亲身到水边，了解城市的水污染状况。
未来水世界
今天的治水就是将来的历史
黄淼章曾作为历史文化方面的专家为东濠涌未来的景观设计出谋划策，他认为，治水不仅仅是治水，要通过治水体现出广州的水文化，尤其是像东濠涌这样有历史文化底蕴的水；苏州、桂林等城市成功的治水经验，都值得广州借鉴。
负责东濠涌景观设计的是广东省冶金建筑设计院建筑创作研究所的设计师们，所长李远松和他的同事们经过一年的调研和设计，设计已经做到第五稿。在这份设计稿内，有对未来东濠涌从整体景观到局部细节的所有设计及其说明。
大概因为整治设计的是这样一条历史悠久的河涌，设计师们都有一份特别的历史感，李远松说，在设计中他们不断发掘东濠涌过去的历史，与此同时，他们也是在创造以后的历史，它将告诉后人，我们曾经在2009年做过这样一件事。他说，在考察韩国首尔的清溪川时，他特别感动于其中一个设计的细节，韩国人保留了清溪川上废桥的三个桥墩，就是为了告诉今天和将来的人，这里曾经有过什么。这样的设计理念也将贯穿在对东濠涌的设计中，对于河涌上的古桥，像小东门桥、越秀桥等，都将修旧如旧，建新如旧。
设计师们还有一个愿望，希望将来能把人们重新吸引回到河涌边上来，很简单，如果住在涌边的人，希望能在吃完晚饭后到河边散散步，遛遛狗，打打麻将，他都能做到，这才是真正的河涌文化。东濠涌本来就是一条生活之河，后来因为水质问题，才把人从它身边赶走了。设计师们说，要重现“一河两岸”的盛景，除了要净化水质外，更重要的是恢复老广州的生活场景。因此，具有岭南水乡特色的“浦头”，沿涌而建的休闲便民广场，原样保留下来的河边的30棵大树——所有这些，都是为了把人们重新聚集到河涌边来。
“在未来的东濠涌，也许一个雕塑，一幅白描的壁画，甚至地面或桥头上的一个图案，就会让人感受到岭南文化。”这是设计师们在建筑细节上追求的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效果。南越王时期的某些图腾图案，老广州的生活细节，都将被巧妙地嵌入设计中，“我们就希望用这些手法把老广州的东西重新体现出来，让它们能在某些地方隐隐约约勾起人们快老化的那些回忆，然后再口口相传地告诉下一代”。
他城之水
韩国清溪川：
1958年，韩国政府大规模覆盖了首尔城中的清溪川，并沿着它建了一条高速路桥。2003年7月起，时任市长的李明博排除众议，决定恢复清溪川。历时两年，清溪川最终由暗渠变成了首尔的城市一景。李远松说，东濠涌的设计要参考清溪川，是因为两者的相似，1994年7月，为解决城市交通阻塞问题，广州建成开通东濠涌高架路，这条高架桥也是此次东濠涌设计中的一个讨论焦点，现在它对广州交通的意义非常重大，所以景观设计暂时还要让路于现实。
文献来源：2009-08-23 信息时报-C08
作者：陈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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