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喝珠江水长大的。数十年生活在珠江之东-广州东山，即使是当年下乡当知青，也落在中山大沙田，水天一色的珠江西出口。河网帆影、渔歌唱晚，已成为我青春生活的底色。我对珠江母亲河充满了敬畏之感，她给予我许多欢乐同时也给我以教训。记得小时候不谙水性，却常独自去江边嬉水，一回被波浪卷了出去，幸而被大人拉回来，却已喝饱了水。从此铭记：旅途险恶，要小心做人。
上个世纪初，一批来自大洋彼岸的美、英、法等国家的传教士纷纷来到广州，在广州东郊山野发展宗教、教育和慈善事业，他们在那里购置并开发了大片土地，建起浸信会教堂、培道女子学堂，培正学堂，以及医院、恤孤院、安老院等等。而东山的名字则是由于明朝嘉靖年间在如今东山区政府所在地建起的东山寺。该寺香火甚盛，一时钟鱼梵呗之声不绝。由于东山寺，便派生了寺贝（背）通津，寺贝（背）底，寺右路，庙前路，庙前西街。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海外华侨纷纷回国避乱，东山这个新开发的充满异国风情的新区便成为他们首选聚居地，而还有不少美国华侨，怀落叶归根之心，尽倾毕生的积蓄在此地购筑“安乐窝”。这些普遍有着红色外墙的别致的小洋房遍布美华路、启明路、培正路、松岗东、新河浦一带，大抵斑驳古旧，如一个个垂垂老矣的长者，默默地守望着这片深情的土地。
我们曾经拥有一栋“红房子”，培正（侨光）中学也曾是我的母校。我们也曾在邻近珠江边的寺右村居住过。寺右村相传是古时候山东一位姓姚的“南下干部”在此地安居繁衍而成。那时候，石板村路、深深小巷叠印着古老的梦痕和香甜的憧憬，细雨霏霏，便是戴望舒的“雨巷”，走出村口，桥这边是一个山岗，那时候常见一批批军人迎着霞光，唱着《东方红》，荷锄拿镐走上山岗，垦荒开路，修筑营房，这山岗便是现时的“寺右新马路”了。而桥那边有朱自清、俞平伯的“桨声灯影”，以及寺右村民耕播的广袤的田野，二十年前就在这里崛起了一座“五羊新城”。如今，“五羊新城”向东延伸过去，又一座“珠江新城”拔地而起了。
我们的母亲河是从云南省一个叫马雄山的海拔2000多米的岩洞中流出来的，这是她的源头。她以博大的胸怀，容纳云贵高原的千溪万壑，浩浩荡荡直奔珠三角，汇入茫茫南海。她流经的广东省省会广州市，便有着许多的名胜古迹。从美丽的白鹅潭走过来，走到北京路，便是当年“五朝十帝”古都的“千年古道”了。接着古道的是“天字码头”和清代的“接官亭”，1839年南下禁烟的钦差大臣林则徐曾在此上岸；当年“革命的先行者”孙中山也是从该码头上岸的，广州市民夹道欢呼声犹在耳畔。北伐战争从这里整装待发，广州起义的闪电划过天穹，震撼世界。这里的红花岗、黄花岗长眠着无数革命志士，长眠着许多悲壮的故事和动人的传说。珠江，见证了五层楼挑灯看剑，见证了越秀山的枪林弹雨……
我曾搬了几次家，但搬来搬去都在东山区，都靠近珠江。最近我又搬了一次家，这次干脆锁定在珠江边-滨江东。滨江东虽属广州河南，但和五羊新城仅一江之隔，而彼此之间还夹着一个美丽的二沙岛。
过去广州民间曾流传这样的说法：“宁要河北一张床，不要河南一间房”。可见河南居住环境的恶劣。而今却是“百万大军过河南”了。近年来许多造成污染源的工厂企业搬走了，不少自然生态区被辟为住宅区，而滨江东的楼盘因为在江边而成了亮点。你看现代化的高楼大厦耸立江岸，动辄20多层，毗连呼应，很是壮观。记得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和同伴常去珠江游泳场游泳，那时还是郊野地方，满目荒凉。如今已是车水马龙，小城连成一片。你看那中山大学北门广场氤氲着文雅之气，和广州大桥之间形成一片绿化悠闲带，江风醉沉，使人流连忘返。紧靠滨江东的是下渡路，却是把这里称作河南的出处。下渡路过去有下渡头村，相传汉代仪郎杨孚从河南洛阳来此居住，带回了几株洛阳松柏种在门前，隆冬竟然瑞雪纷飞，人们惊异之余，便把这里称作河南了。从滨江东往东望，可见到一座赤岗塔。这耸立的古塔，和琶洲塔、番禺的莲花塔合称三塔锁珠江。这三座于明朝万历年间建成的风水塔，外观九级八角形，雄踞在珠江边，镇汹涌波涛，送千帆而过，何等肝胆义气！如今这三塔已被陆地包围，仍不失为广州一道迷人的风景。在琶洲，建成了高标准的会展中心，中国出口商品交易会已移此地；赤岗塔一带，是新的外国领事馆区，可以想象它们的辉煌前景。而在广州大桥边紧连滨江东的大江苑，又叫大江冲，想必原是珠江的一小支流吧。这里有数个肉菜市场和超市，这条和下渡路并排的马路，正在被整治为一条繁华的商业街。当你走进大江苑，便见大排档小店铺、河虾水鱼、元宝蜡烛、大呼小叫，熙熙攘攘，充满了市井风情，和紧连的豪宅群一动一静，相映成趣。
二沙岛和滨江东相比，更多了一些女性的妩媚。她没有居高临下的气势，却有镶珠蕴玉的高贵气质。这里原是一个个小渔村和连片菜地，十多年前，她一起步便以优雅的风姿使整个广州着迷了。首先是一流的居住环境。那些花树掩映中别致的小楼房，当年出售价格每平方二万多元。同时她又有着一流的文化品位。我想，把她称为艺术之岛一点也不过分，因为二沙岛拥有钢琴造型的一流的星海音乐厅、拥有宏伟的广东美术馆、还有偏重音乐教育的109中学、荔枝湾酒楼“岭南会”画展；同时还拥有省体育培训基地、华侨博物馆、宏城公园、“唐苑”的中式饮食文化和“玫瑰园”西餐厅的异国风情……
河岸，一向是最容易沾染当代气氛的地方。早几年到西欧考察，对巴黎的塞纳河印象颇为深刻，因为由此联想到我们的母亲河珠江。珠江也像塞纳河一样，有几座横跨江岸的大桥，我们的河岸虽然没有卢浮宫、巴黎圣母院、艾菲尔铁塔，但我们也有一片大自然赐予的纯净土地，同样有不少人文景观，同样有新兴商业的繁华气质，同样有丰沛的艺术灵性。当江堤上穿行着用于运动的三座自行车和中大北门一只只飘飞的风筝渐渐隐入暮色时，珠江两岸绚丽的灯饰亮起来了，成了美不胜收的泱泱灯海。呵，珠江孕育了广州，广州恣意地绽放着珠江的生命！珠江之夜的缤纷，使塞纳河逊色了！在塞纳河岸，我见到不少的咖啡馆里情侣偎依抱吻，面对波光粼粼的河水，透露着一种浪漫和高雅。我们广州人又何尝没有这种浪漫的情调！只是含蓄些，委婉些，看上去是一种冷色调的美，进而表现在工作和生活中，没有太多的奢华做作，让“王老吉”和“黄振龙”消去火气浮躁，变得更温和了，更实际了。我想，热情而内敛、动人而不媚，也许是珠江的性格？
几许灯火璀璨的游船在江面上来回穿梭，奏响了雄浑的“珠江进行曲”，不，那不是游船奏响的，那是五座大桥五条琴弓拉响了珠江这条琴弦奏出的动人旋律，那是星海音乐厅那架巨大的钢琴弹出的美妙的琶音……

广州 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