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人无党铁骨铮--探花李昴英
赛龙夺锦,为南方一风俗大观,历来描述此景的诗词不少,皆不如下面这首《水龙吟•观竞渡》之高妙,既渲染出赛舟之激战气氛,又借题宣泄贬斥世人争名夺利之意:
碧潭新涨俘花,柳阴稠绿痕腻。一声雷鼓,半空雪浪,双龙惊起。气压鲸鲵,怒掀鳞鬣,擘开烟水。算战争蛮触,雌雄汉楚,总皆一场如此。
点额许教借一,得头筹,欢呼震地。翻腾浮世,要津搀进,奔浪逐利。斗了还休,倩渠衔寄,三闾角黍,金风云块,出为霖,可但颔明珠睡。
写此佳词者,是被时人称为“词家射雕手”的岭南第一探花李昴英。
李昴英,字俊明,晚年归隐,居羊城文溪之上,因号文溪。据光绪十三年(1887年)重刻番禺西(土+朗)[左右结构]《李氏族谱》,李氏祖地陇右临洮(今甘肃临潭县),唐代先祖曾出任洪州(今江西南昌)刺史、江西观察使、岭南节度使。李氏由江西太和县(今泰和县)徙入粤之南雄县溪塘镇,又迁广州龙头市,曾祖爷徙居番禺鹭冈村,其族人分居增城,顺德,新会,鹤山,南海,广州河南各地,赫然为一大族。李家世代仕宦,父亲李天棐,授奉直大夫,官循州(治所今龙川县)通判,封龙图阁待制史侍郎。李昴英于南宋嘉泰元年(1201年)出生,在兄弟五人中为长。据说他将生时,李母梦大星降于庭,因名昴英。李昴英小时即显出隽颖绝人。稍长,在广州海珠石结茅屋读书,书史一览成诵,博学多识。21岁时,以《春秋》举乡试第一,地方诸老读了他的文章,都自认当逊一筹。李昴英因而深受崔与之器重。
宝庆二年(1226年),李昴英25岁,到临安应会试,考官拟选拔他为第一名,因他所治《春秋》之学,宋理宗刚即位不久,崇尚帝王之学,将治《书》义的台州王会龙擢第一,昴英调为第三,虽然当不了状元,而他还是岭南历史上第一位探花,当时海内名流洪咨夔等对李昴英的才学十分推重,称为“南方间气”,由是名动海内,士争先一睹为快。次年,他衣锦还乡,在乡里待职。
绍定二年(1229年),李昴英授福建汀州推官。初出仕途,就遇到严峻考验。福建盗贼烽起,郡城无险可守,而汀州郡守陈孝严却无所顾忌,暴虐部下,杀死兵校十数人,又自造州币,强民使用。李昴英怎么劝说他都不听,愤而弃官而去。士民闻说这位好官要走,聚集了数百人在城外挽留他,恳求说:“现在郡城周围都有盗贼,公就这样忍心不理我们吗?还是回去救救我们百姓吧!”城内此时已发生兵变,闭关杀吏。士民簇拥李昴英入城,要他主政。叛兵一定要捕杀陈孝严,李昴英挺身而出,护住陈孝严,厉声叱道:“如果一定要抓郡守,那就先把我杀了!”说着自己先跪在地上。众人为之感动,把他扶起后散去,陈孝严才捡回一条命。过了三年,又有一起兵变部队会合惠阳流寇攻汀州城,李昴英调遣官军和民兵,面授方略,亲自督战,相持五日,使汀州得保,功闻朝廷,迁太学正。适因继母卒,归番禺丁艰,未能成行。
端平二年(1235年),李昴英家居服满,除武学博士。还未起行,遇上戍兵岭北的先锋军叛乱,围困攻打广州,经略使、转运使都亡命出逃,城内人心惶惶。隐居广州的崔与之应士民所请权宜措守,登城晓谕,叛兵停火城下。崔与之拟派员出城与乱军谈判,李昴英毅然应命,他和杨汪中二人缒城而出,才落地,叛兵亮出刀剑围上来,李昴英毫无惧色,从容陈明顺逆利害,说得大多数人都放下武器,只有少数首谋者怕伏法,终不肯降。李昴英知道和这些人再说也白费口舌,于是回城启关,城内已备好兵马出击,叛兵逃遁,广州幸免夷为瓦砾之场。以后,在崔与之谋划下,终于平叛。李昴英因协助平叛有功,召除太学博士。翌年,他进京任职,受到理宗接见,称赞其胆略,又赐金币。李昴英乘机陈数千言,针对时弊,提出谨身、用人、守法、厉俗“四戎”。他为理宗所器重,嘉熙元年(1237年)曾典试贡闱。翌年,任校书郎兼沂王府教授,迁著作郎兼屯田郎官。这时,朝廷屡召崔与之为右相不至,理宗认为李昴英曾游学菊坡门下,让他奉旨还召崔与之,并封他直秘阁,知赣州。广州一行,李昴英没有请出崔与之,反而受到崔与之的影响,自己向朝廷提出辞官,不获准。不久,迁知大宗丞,擢权兵郎。李昴英要求外放当官以奉养父,获准,除直秘阁,出任福建建宁宪仓提举,主管茶、盐产销和检察工作。他带着父亲赴任,刚到任,已有贪吏风闻其清名,解印避去。这一年正遇上大饥荒年,李昴英把自己的薪俸捐出来赈货,救活许多灾民。《福建通志》尊崇他为名宦,记述了他的政绩。这年十二月,又闻崔与之去世之消息,李昴英甚为悲痛,向朝廷请求给假归乡拜祭,不获准,不久,却因受不实之词诬陷被解职回番禺。途经江西,父丧,使他悲上加悲。扶柩归里,葬父于增城南乡岭大面山,筑室墓下守丧,一面聚宗族子弟讲学。李昴英年纪刚过40,却心灰意冷,打算退隐终其一生,朝廷多次召用都不应。闲居乡里时间,知广州军州事的方大琮与他交谊甚深,郡学举行三年一次隆重的乡饮酒礼,请他担任赞礼。方大琮修建四先生祠,将李昴英与古成之、温若考、郭阊等先贤同列,赞美李昴英之行谊可与古人媲美。李昴英为倡导儒学,还应东莞地方之请为东莞邑学撰写了《东莞经史阁记》,刻碑于邑学之内。
淳佑五年(1245年),贤臣杜范为相,举荐李昴英复出,召以任吏部郎官。开始,李昴英一如以往辞谢。朝廷再召时,他意识到权奸已去,众贤拔茅,朝廷清明,应当效力,翌年二月携次子李守道,离番禺赴京就任。途经英德,与友张逢午同游碧落洞,又得郡守顾孺履招饮南山石屏下,留下两处题名在英德南山。是夏,李昴英入朝陛见,上疏直言“范钟之昏耗、建储之迟迟、史嵩之奸邪、吴知古之诡秘”。这是宰相杜范、侍郎刘汉弼、祭酒徐元杰等贤臣都已在一年前相继暴亡,群臣议论纷纷,都怀疑是奸臣史嵩所为,但一上殿则噤若寒蝉,独有李昴英斥词不避,乞正奸相之罪,以伸“三贤”之冤。十月,李昴英擢右正言,继而兼侍讲。理宗对人说:“李昴英,南人无党,中外颇畏惮之。”这个评价是很高的。李昴英对理宗的知遇十分感激,更加知无不言,恳切陈疏。这时史嵩之服除,理宗有再起用之意。李昴英一再与大臣上疏,谓史嵩之谲诈贪婪、狠愎残忍,应远窜荒裔。宋理宗则一再下旨“保全大臣”。众人都不敢出声了,只有李昴英第三次抗疏,说皇帝一再要“保全大臣”,“臣何敢不将顺?然事有害大祸深,与吾国势不两立者。嵩之包藏祸心,窃据相位,乃卖之贼臣、蠹之盗臣、擅国之强臣、误国之奸臣,将为害国之乱臣。”疏三上,令理宗为之动容,即日下旨让史蒿之致仕。不过,当李昴英弹劾佞臣陈(韦+华)[左右结构]、赵与*时,宋理宗一听说所劾二人,一是辅佐执掌兵权的重臣,一是出任礼部尚书兼治理京城的皇族成员,脸色一变,连奏疏都不肯收下。李昴英拉着皇帝的衣裾力谏,宋理宗动了怒,拂衣入宫,李昴英硬把奏疏留在御榻。群奸乘机造谣中伤,理宗降旨罢了昴英的官。在京诸生为他送行,有“庾岭梅花清似玉,一番香要一番寒”之句,闻者壮之。李昴英回到广州,故乡父老欢迎这位刚直之士,手持彩旗出郊远迎,一时引为盛事。
李昴英回到广州还不到一年,由于大臣交相荐举“三老八士”等国之栋梁,而李昴英名列八士之一,朝廷又再三下旨除其知赣州、直秘阁、福建提刑,又改知漳州。不管怎么说,他就是辞不上任。他自题画像赞说以明心志:
竛竮山癯,搭飒野服。
煮茗松根,煨芋岩曲。
且农且渔,非仙非俗。
其傍何有?秋鹤霜竹。
这一年中,他应方大琮之请,主纂《南海志》并作序。可惜此志已佚。
闲居中的李昴英,仍然关心着民生疾苦。权知广州军州事的邱迪哲妄指平民为盗,罗织罪名,淫刑以逞,戮及无辜。李昴英修书劝说,邱迪哲不仅听不进去,暴虐愈甚。李昴英上奏朝廷请皇帝下令将邱迪哲拘留审查,乞辨平民之冤,数百人得以全活。不过,又为奸人中伤,被宋理宗下令褫夺去李昴英的阁职和免去新职。李昴英罢了官,泰然处之,挥笔写下《闻褫阁职免新官之报》诗二首,其一:
远民冤甚草菅芟,抗论公庭出至诚。
且喜一方全性命,何妨三字减头衔。
机关平地藏深阱,仕宦伶人视戏衫。
五逊州符全免矣,幅巾藜杖可松衫。
淳佑十二年(1252年)十月,因参知政事徐清叟力荐,李昴英又得起用,授直宝谟阁、江西宪使,兼知赣州。他上任以后,以洗冤泽物为己任,劾赃贪,决冤滞,济饥民,簿征赋,对于少数民族聚居诸峒,既申严保伍之法,又以儒学教化,使一地秩序肃然,人民安居。郡人受其惠,在赣城之东为之立像建祠,李昴英力辞之。
宝祐三年(1255年),李昴英与御史洪天赐疏劾巨阉卢允升﹑董宋臣,再三上疏不报,于是两人俱辞官归里。李昴英回到广州,归隐与城内文溪上,又在城北白云上构筑文溪小隐轩﹑玉虹饮涧亭,遨游山水之间,渔钓自适,著书行世,从此更没有仕进之意。以后,皇帝虽因军国多务,想起用他,下诏除端明殿学士﹑佥书枢密院书,他都乞辞不赴。理宗又御书大字,赐堂匾日“久远” ﹑里匾曰“文溪” ﹑涧匾曰“向阳”。李昴英家居向在文溪之上(今长塘街李家巷),踏上宦途之后,他先后四次闲居旧里共约18年之久,大多时间应居于此。据说为了方便行人,他在文溪上修了三座桥:一曰文溪桥,在今中山四路与大塘街交接处,此即清代广州左二脉渠上的明月桥;二曰状元桥,位于今小北路和法政路的西口相交处;三曰狮子桥,在今小北路大石街的西南方双槐洞口,前二桥在文溪干流上,后一桥在文溪西支上。此三桥历尽沧桑,连同文溪已埋地下,只是在地方文献上留下了桥名。李昴英是个热心公益的人,光绪《广州府志》谓增城仙村宝田基村外有探花桥,是李昴英在显贵之后为妻家所建的。他少年时曾在海珠石上读书,宝祐四年(1256年)捐资创建海珠慈度寺于石上。翌年初夏,他偕十位友人避暑白云寺。李昴英酷爱游览名胜古迹,羊城的有些名胜古迹,因历史变迁已不复存,还有赖于他的诗而流传下来。白云山多峰,景泰山为其一,旧时峰下有坑,称为“景泰坑”,今仍用此名。南梁是此地已建有寺,林木葱郁,幽境称胜,李昴英上白云上,爱到此处驻足,曾在此写下《景泰寺》诗:
树合疑山尽,攀缘有路通。
远鸦追夕照,低雁压西风。
瀑势雷虚壑,松声浪半空。
凭栏僧指似,涨雾是城中。
当时,景泰寺的景色尚未在羊城佳景中占一席之位,到了元代,“景泰僧归”为羊城八景之一,李昴英的《景泰寺》诗则成了解说这一景的经典性诗作,可见李昴英眼光之独到。他对白云寺超尘絶俗的景色十分喜爱,专在寺前筑了座云泉亭,自为作铭。想不到这次上白云山,竟是与白云山的诀别。八月初九李昴英病卒,终年57岁。谥忠简。说来也巧,他去世前几天,忽一夕有大星东坠,远近骇观,后数日而李昴英去世。李昴英死后,葬于增城云母里(今朱村镇神岗)半湖山。其墓面积约200平方米,花岗岩结构,有华表﹑石狮﹑碑石等,保存至今。
李昴英为人所尊敬,生前已在广州“四先生祠”生祀。虽然赣州人为他建生祠被辞,他死后,广东陆续有八处祠庙奉祀他。南宋在广州的府学乡贤祠﹑番禺县学的乡贤祠奉木主入祀,在城南建崔(与之)李(昴英)二公祠,在海珠石建文溪祠。文溪祠至明﹑清几经废复,至民国2年(1913年)始因扩筑新堤而不存。明代建有广州府城西祠﹑雨帽街祠﹑新安县大奚山祠(今香港大屿山梅窝涌)。清代建有广州粤秀书院先贤祠。自宋景定二年(1261年)至清宣统元年(1909年),六百余年间,粤人祠祀李昴英香火不断。至于李氏后代所散居的珠江三角洲各乡,也均有祠祀。
李昴英的著述,由门人李春叟搜集其文稿编成《文溪存稿》20卷,包括奏稿21篇,杂文112篇,诗词176首。从南宋至清刊刻10次,明代有陈献章序。初刻﹑再刻本已佚,北京图书馆藏有明代三刻残本及四刻﹑五刻﹑七刻本,复旦大学图书馆藏有五刻本,广州中山图书馆藏有十刻本。对李昴英的《文溪存稿》,《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评日:“其文质实简劲,如其为人。诗间有粗俗之语,不离宋格,而骨力遒健,亦非靡靡之言。益言者心声,其刚直之气,有自然不掩者矣。”
李昴英继承了崔与之的雅建词风,词作高华伉爽﹑沉郁苍凉,反应了当时忧患深重的时代环境。其词内容丰富,风格多样,豪放与婉约兼而有之,而以豪放为主。著有《文溪词》一卷。《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以为词品高雅,全卷收入《四库全书》中。试看这一首《水调歌头•题斗南楼和刘朔斋韵》,观山览海,胸襟旷远,气概豪迈,是描绘宋代广州形胜的不可多得之佳制:
万顷黄湾口,千仞白云头。一亭收拾,便觉炎海豁清秋。潮候朝昏来去,山色雨晴浓淡,天未送双眸。绝域无烟外,高浪舞连艘。
风景别,胜滕阁,压黄楼。胡床老子,醉挥珠玉落南州。稳驾大鹏八极,比起仙羊五石,飞佩过丹丘。一笑人间世,机动早惊鸥。

文献资料来源:1998年   摘自《广东历史名人传略》

作者:陈泽泓编著

索取号:K820.865/4

本馆校对:古文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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