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岭魂归性独坚定-南宋状元张镇孙
有宋一代,岭南科举开始兴盛,据道光《广东通志•选举表》,中进士者竟达573年。然而,中状元者,仅得一人,可谓凤毛麟角,殊不容易。这位状元生不逢时,正当宋之末以及元军南下,高中状元之后,只活了7年,留给岭南人的,是他慷慨陈词而得状元的答卷以及忍辱负重﹑为国捐躯的事迹。这位状元名叫张镇孙。
张镇孙,字鼎卿,号粤溪。张氏籍贯,一说番禺人,一说南海熹涌乡(今顺德市伦教镇熹涌村)人。据张氏族谱,世祖为四川遂宁人,授南海县知政,因居官廉平,擢运同知权知军州事,致仕卜居广州城南。祖父张机,为朝奉郎。其父张翔泰累封朝散大夫,抗志高迈,肆力诗酒,著有诗文集《诗》﹑《易》疏解诸书。张镇孙生于南宋端平二年(1235年),自早迁居南海县通泰里(今广州市人民南路状元坊)。家学渊源,加上勤奋读书,博学强记,他少年时就有“神童”之誉。有这么一段趣闻,说是当时广州有童谣说:“河南人见面,广州状元出”。当时广州的珠江江面比现在宽得多,广州人称江为“海”,两岸之人隔岸难以分辨对方面目,因此说河南人见面,有类说珠江水涸,是百年难得一逢之事。偏偏有地方官员信以为真,在江边建了座“见面亭”以待其事。大儒李昴英在广州读书,就梦见有人弯弓射江,江水为之干涸。李昴英善占星之术,为此事卜了一卦,说是大魁天下者,必是“张氏子”云云。消息传开了,张镇孙也听到这一说法,笑着对同窗学友说:“安知不是鄙人?”大家都笑他痴想。
张镇孙14岁参加县考,名列第一,声震乡里。但此后屡考不第,加上家境困难,遂有各种冷嘲热讽之语,接踵而来。他不因此意志消沉,而是更加奋发向上。刻苦攻读20年,咸淳六年(1270年),时已步入中年的他,参加乡试,中第五名举人。翌年赴临安会试,高中进士第一名,是为状元。这一年,珠江水涸,两岸之人可以步入江中,“企望能辨眉目”,正应了童谣之说。张镇孙后来结文集10卷,集名《见面亭集》,集名所指即此事。张镇孙是有宋一代岭南唯一中状元者,其难得确实可与江涸相比。
应该说,张镇孙中状元,确赖于真才实学。他在殿试中挥笔疾书,写了洋洋洒洒7000字的《 廷对策》。他在策中纵论兴亡治乱之事,慷慨陈词,提出“天下国家以民为命脉” ﹑“良以民心之所归,即天命之所佑;民祇之可畏,既天显之可惠。”“训守牧,戒贪残,以布治也。”“竭泽而渔,不忍也。”“郡国无征敛之政,而仁政行矣。”通篇忠谏直言。文中有痛快淋漓揭示弊政之语,读来令人拍案叫好,又不禁对张镇孙竟敢有如此胆识,借大考之卷指陈朝政之腐败,真为他捏一把汗:
“昔以暴赋横敛为非,犹如赋敛之名,今直取之而已。昔以收大半之赋为非,尚有其半也,今直尽之而已。府库金帛,皆生民膏血,郡邑官吏,鞭捶丁壮,系累老稚,铢铢寸寸以诛求之,以输于帑庾,陛下不可得而见也。南亩之民,黧面涂足,终岁勤动,而不厌糠核,陛下不可得而见也。徒吏坐门叫嚣隳突,吾民伐桑枣﹑鬻妻子以饱之,愁叹之声载道,陛下不可得而闻也!”
在《 廷对策》中,他还痛责官吏乘荒年民饥而中饱私囊之丑恶行径:
“自去岁旱涝相仍,民已告歉。今春常寒为咎,阴雨弥旬,谷再种而不入,麦虽秀而不坚,糠核既尽,惟草根﹑木叶是食,民不聊生甚矣。朝廷蠲租发廩,正欲民拜一饱之赐,然常平之积,平时侵牟移易,以虚相付受,至是则乘时消豁者,有之矣。幸而有积,则借补欠之所,而官吏瓜分其钱者,有之矣。甚而坐视流殍,不肯发廪,并缘支拨,掩其实蠹。吏则肥矣,如民何!田赋之纳,郡邑预借或二三年,至是则文具应诏者,有之矣。幸而富州大邑,未至预借,则以畸零当放而欺诳小民者,有之矣。甚而包放重催,虚破补解,盗窃府库,欺弄薄书,吏则丰矣,如民何!”
张镇孙中了状元,按宋制,新科状元须尽速成诗,宫女倚机,候中官催索诗句,立即织成锦绣进呈皇帝。张镇孙平时于写诗无甚急才,此日竟然运笔如飞,人们以为是“名成才涌”,其实应制之诗,无非是“乾坤大德知难报,誓秉孤忠铁石坚”之类的表忠诗,比《延对策》要容易得多。
擅权朝中的奸相贾似道想拉拢新科状元,居然大言不惭地对张镇孙说:“你是我所提携的,像你这样的才知,本来省试就应该得第一名了,可惜相遇晚了。”张镇孙听了,根本不当一回事,不屑攀附权贵,更不上贾府致谢。按例,状元可以到判局自行取赏钱以充使用,张镇孙只是略取一点就算了。就这两件事,人们都敬他的持正不阿。但他因此得罪了权奸,初时,只是任秘书监正字,迁校书郎。不久,又发外任婺州(今浙江金华市)通判。无法施展报国之才,唯将父母迎养在任,一尽孝道。
德祐元年(1275年),元军大举南下,南宋国事日非,百官奔散,张镇孙弃城奉年迈的双亲归广,被谏官弹劾闻兵逃遁,因此被罢了官。
张镇孙对仕途本已厌倦,回到广州,闲居之中,访白云山,有《水帘洞诗》,可见其此时之思想:
岩峣仙境倚层丘,百尺冷冷瀑素流。
春长绿莎成绣幕,夜留新月作琼钩。
洞边云护千年韭,岩底凉生六月秋。
欲访安期何处觅,药炉丹灶且遨游。
翌年,临安被元兵攻陷,寡妇幼儿当政的临安南宋政权宣布向元朝投降。南宋益王赵昰被一班朝臣护送逃至福建,即位为宋端帝,继续发号施令组织抗元。此时,广州已为元兵所占领,广州一带的南宋溃军流散海上,重新聚结,奉张镇孙为帅。张镇孙和都统凌震将各路散兵游勇重新整编,分成东西二路,共图恢复大计,截击进击的元军。这年十二月,宋端帝流亡到惠州甲子门(今广东陆丰),在此召见张镇孙,当即任命他为龙图阁待制﹑广东制置使兼经略安抚使,统辖广东军政大权。宋端宗还赐给他佩剑弓箭,以整肃军纪。张镇孙临危受命,重整军纪军风。军中一将校叫卢震的,仗着手下人多,拥众暴横,不服军令,张镇孙将他的罪行公诸于众,军法从事,杀头示众。这下子,将士用命,军令得行,兵威大振。
次年四月,张镇孙向广州进军,镇守广州的元军元帅吕师夔闻说张镇孙义军至,因军饷不继先自退走,只留下梁雄飞留守。结果,梁雄飞被张镇孙所驱逐,退往韶州。张镇孙收复了广州,受到流亡到广东的宋端宗的诏赏,亲朋乡里也都来庆贺。此时,文天祥从福建龙岩挥师南下攻克梅州,陆秀夫从惠州起兵攻克潮州,广东的抗元形势似乎有一时之光明,张镇孙对大势却十分清楚,面有忧色,对众人的称贺默不作声。形势发展不出其所料,十一月,元江西右丞塔出率援兵与吕师夔会师,反扑广州。张镇孙率战船迎击元兵,激战于珠江江面上,寡不敌众,败退入城内,守城逾月,力竭势穷,广州终被元兵占领,张镇孙被俘。景炎三年(1278年)三月,吕师夔回师燕京,将张镇孙及妻押解北上。张镇孙在押解途中死于大庾岭。终年43岁。张镇孙之死,一说自缢,一说绝食。同时殉难的还有简氏﹑蔡氏二夫人。其侄张正琦时任南雄教授,为之成殓,并由门人奉柩归葬广州永泰里(今三元里)祖坟。此处张镇孙状元墓,在清兵围攻广州时被毁。
关于张镇孙之死的前后情况,史籍有不同记载。据《宋史》﹑《元史》均有塔出围广州,张镇孙“以城降”之记载。宋遗民陈大震《南海志》记载“镇孙降”。看来张镇孙以城降元之事无可避讳。既然降元,为何不见封官而要押解北上呢?明黄佐《广州人物传》引翰林学士黄谏之语:“夫既降矣,必获偷生;既北去矣,必翼见用。而死梅岭,必其忧愤之不已,或绝食成疾,不可知云。”董师谦谓:“镇孙死难,惜无有表白之者。”与张镇孙同时人,曾任南宋吏部尚书的陈仲游在所著《广王卫王始末》中,则肯定了“镇孙死节”。同是南宋状元,勤王死节的文天祥闻张镇孙死讯,作诗悼之,这当然是对张镇孙之死节予以肯定。种种迹象表明,张镇孙以广州城降元必有蹊跷。
对于此事,今人张其凡在其《有功于广州人民的宋代状元张镇孙》一文中,分析了广州为元军攻陷之后,并未出现如当时兴化(今福建莆田)﹑潮州等城被元军攻陷后屠城的情况,耐人寻味,认为“广州被围攻逾月,镇孙竭力守御,势穷力不支,遂以城降元而仍为俘囚身份,实非欲降元而求取一官半职者。故元军遵约而未屠城,镇孙亦以俘囚身份被带往北京。至大庾岭,镇孙以降元目的已达到,又不欲仕新朝,遂自终殉国以明志。至此,人方悟其实非降臣”云云。张镇孙死后,南宋行朝承认其为死难大臣,文天祥也悼其为殉国忠臣。联系张镇孙《廷对策》中为国为民之立身立德之言,这个结论是成立的。他以不屠城为条件,宁愿降城而个人受辱,而后又誓死不度岭,不愧为一位爱国民族英雄,高风亮节,应予肯定。
张镇孙著述有《见面亭集》10卷﹑《四书析义》﹑《名臣言行录》,今俱不传。唯黄佐《广州人物传》录其《廷对策》。
张镇孙中状元之后,族人于其家居之通泰里街口建状元坊。里名改为状元坊,牌坊毁于明末战火,而状元坊之地名则沿用至今。张镇孙后人于明代初年迁广州河南,今同福中路南侧至海珠涌之间一带,为纪念张镇孙,称新凿之井(址在今龙珠巷口侧)为状元井。此井于1950年已填塞,而这里的内巷却因井得名,仍称状元井。又据地方史志所载,谓张镇孙原籍南海熹涌乡(今顺德市伦教镇熹涌村),明天顺八年(1464年)由张镇孙之八世孙张戟建有张状元祠,清雍正五年(1727年)奉敕重修,向为县中一大胜迹。

文献资料来源:1998年   摘自《广东历史名人传略》

作者:陈泽泓编著

索取号:K820.865/4

本馆校对:古文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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