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濠涌的前世今生
东濠涌在广州的河涌史上是最年轻的。以前它是一条从白云山下来的小溪;明代,广州把宋代东、中、西三城的格局,打通合并为一城,东城墙就在今越秀北路。越秀北路与小北路交界处,是小北门。明成化年间(1472年前后),总督韩雍主持利用那条小溪开凿东濠,在小北把文溪水引入濠中,作为护城河,从此,广州就有了一条东濠涌。这是五百年前的事情了。
东濠涌汇集了三条水道,最主要的一条是从下塘来的文溪,另外一条是从黄花岗、淘金坑来,还有一条是从越秀山东秀湖来。明代初尚未筑外城,东濠只是从小北至清水濠,与玉带河连通。后来筑了外城,也只是到万福路即止。那时大沙头还没有完全成陆,著名的羊城三石(海印、海珠、浮丘)之一的海印石,就位于东濠涌下游东侧,据说因大潮时半露波际,形似印章,故名海印石。清康熙十三年(1674)的《广东通志》描述,海印石“兀立风涛之颠,自成一岛”。明万历年间,石上有海印阁,清嘉庆时改建为京观楼。登楼远望,大江浩茫,豪华荡尽,只有点点客帆高挂云际,极苍凉萧远之致。同治时,楼废、改建为炮台(称东定炮台或东水炮台),是广州城东的江防重地。
随着珠江水岸的南移,从东濠冲下来的泥沙在海印石周围淤积,慢慢形成陆地。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海印石与筑横沙终于连成一片,渐成民居,而东濠也随之延伸到大沙头,与新河涌接通,这样一来,它就变成上游是濠,下游是涌了。广州只有东濠涌,没有西濠涌、南濠涌,是有一定理由的,并非广州人随心所欲乱起名字。光绪三十三年(1907)在东濠口架设铁桥,形成今珠江东堤岸。
东濠涌大致可分为四段,全长4225米。第一段从登峰路至小北,即北城外古文溪上游段,属于台地地貌,承接来自白云山、越秀山的十一条坑水和黄花岗红岩丘陵的五条坑水,水源相当丰富,每遇汛潮,很易发生洪灾。
第二段从小北至越秀桥,以前是一个海拔十几米的小山冈,至越秀桥附近止。山冈下是铜关、位置在今黄华路口,六脉渠的部分渠水由此出城。黄华路以前叫黄华塘乡,亦称皇华塘。明末僧人函可在这里盖了一座皇华寺。樊封曾赞美寺院的风光:“栖濠面郭,红棉绕门,景最清幽”。(《南海百咏续编》)南明灭亡后,函可因为私下记录清军焚劫杀戮的惨况,被官府发现,受到严刑拷打,但他死不供认,最后被发配到吉林,卒于戍所。他在异乡还写诗怀念黄华故地:
三亩离支一亩塘,长松千尺列成行。
主人犹自不归去,草野空余薜荔墙。
函可走后,寺院逐渐荒圮,成为乡人停放棺材的地方,后来改建为女普济院,专门收养贫老妇人。光绪十三年(1897)。张之洞在黄华路创办广东钱局,其址在今广东省委党校内,据今人邱汉强先生考证:“在城墙未拆前,出入须经由东门外北横街,厂址贴近东濠,经疏浚后,运料大木船,可从东河沿濠直达厂前,从挖好引注小北山泉备供给水用之大塘(现又填塞建屋)斜坡上落,颇形便利。厂基占地八十余亩,大小厂房建筑物不下数十座,几十公尺高的烟囱,是广州当时唯一的高烟囱,全部建筑费包括疏浚东濠又用去银十四万六千余两。以如许投资,有这么大的设备与规模,照现时眼光衡量,自然是微不足道。但在当时广东确算是空前巨型,够得上称之为广东第一家大型工厂,即就全国而言,其时也只有福建造船厂、南、北洋机器制造局等几家军需工业能凌驾其上。”(《广东造币厂见闻》)
钱局疏浚东濠的工程,主要是从局前开了一条五至二十丈宽的新河涌接入东濠,同时把铜关至濠口的一段拓宽二丈二尺至四丈三尺不等,加深四尺三四寸。1999年的《东山区志》亦称:“铜关前的黄孖塘以下河段有运输价值。黄孖塘附近为泊舟处,水面较宽。”其实就是当年广东钱局疏浚的功劳。
抗日战争时期,日军占领广州,小北一带的东濠两岸做了日军的马房,从小北到法政路全部划为禁区,禁止行人通过。不时有夜归的村民,被日军从更楼开枪射杀。抗战胜利以后,农民重新回到东濠边耕种,第一、二段的东濠涌边,都是畦畦菜田。濠的两岸砌有石壆,以防濠水漫出。珠江涨潮时,潮水可以涌到越秀桥附近,顺德的农民便撑着一只只小艇,一直深入到红胜街附近,割取岸边的青草喂猪。那时的濠水十分清澈,直到1950年以前,濠畔人家都是饮用濠水的。
第三段从铜关至清水濠东端的东水关。东濠过了越秀桥,开始进入了平原地带了,人烟也开始稠密了。宋代以前是河口,熙宁年间由广州转运使王靖所浚。在东濠的东侧,有一座小冈阜,由北向南,从今东风东路延伸至中山三路,冈阜上有清代开办的瞽目院,专门收容无依的失明人士入住,现已成了广东省残疾人培训中心。岗前小路,迤逦斜行,按照广州人直截了当的命名习惯,斜行的路就叫“斜路头”。后来,广东钱局改称广东造币厂,斜路头因北面通造币厂,人们才改叫它“钱路头”。
第四段从东水关至大沙头东濠口,经东堤铁桥汇入珠江。由于珠江水岸变化较大,这一段的东濠也随之而变。1999年的《东山区志》记得很详细:“宋时东濠口在东水关附近,古名沙澳,与东澳、波罗水道相通,三水汇成一大海湾,为外舶停靠处,故南宋设东水关于此。后因泥沙淤积,濠口南移至玉带河以南,濠面宽70米,并与波罗水道相连。清代筑东西两翼城。直至江边,东濠口继续南移至镇龙上街和糙米栏口。清顺治四年(1647),濠面宽仍达70米。清同治年间,濠口南移至今长堤东段(东鬼基)。同治以后,泥沙淤积,在濠口处蓄水成湖,东濠、玉带濠(内城南城河)、玉带河(外城南城河)、波罗水道等均汇于内湖。清宣统年间,濠口再下移至珠江,东堤直连大沙头,濠面变狭,波罗水道成了沟渠,筑横沙,大沙头一带已成民居。
在今清水濠小学对面,有永安东街、永安横街。以前这里有一座永安桥,横跨东濠,桥东是永安圩,商货咸集,酒旗沙岸,舟如流水,十分热闹。有一家“永利酒店”,是明代的老字号。张维屏住在清水濠时,也光顾过这家酒店,店主久闻他的大名,请他为酒店题诗,张维屏欣然命笔,即席赋诗一首:
万瓦鳞鳞雉堞遮,小东门外一帘斜。
永安桥畔行人识,二百年前旧酒家。
东濠由于承接着白云山、越秀山的山水,不断有大量泥沙淤积,而下游的人居愈来愈密集,也造成了濠涌日益就窄,埋下了巨大的隐患。清乾隆三十八年(1773)五月,暴雨连下十几天,仙羊街龙藏里的龙起井,半夜突然涛声震沸,至天明不息。街坊们说,这是一口宋代的古井,宝祐元年(1253)五月,井中有龙升天,故名“龙起”。未几,白云山洪水骤然暴发,沿着文溪古道倾泻而下,喷薄如雷,东濠不及排泄,大水冲崩小北门,小南门、大东门的城门被水冲到关闭,以至全城被淹,水深达两三米,民众扶老携幼,仓皇登上城墙避灾,大水四天才退,官廨民房,倒塌大半。事后人们惊魂未定地回忆起井沸之事,都说泉脉下通江潮,“龙起”这名字不是乱起的。
这场灾难给人们留下的惨痛记忆,一个甲子过去了,仍未磨灭,但另一场灾难又降临了。道光十三年(1833)夏天,广州连降几日大雨,农历七月十六日,白云山、越秀山和黄花岗的十六条坑水,同时暴涨,滚滚浊流,汇聚到下塘,相激相荡,翻腾咆哮,再次从文溪古道一泻而下。小北门不能开,洪水溢出东濠,疯狂灌入城中,芳草街、天官里、雅荷塘、东华里一带,全部淹成茫茫泽国。嘉庆年间番禺举人陆殿邦记录了这场大灾难:“道光癸巳,绵雨连日,山水陡发,小北门致不能开,天关之口为山水所逼,亦不能出。北自十九洞,南至芳草街及东华里,俱成巨浸,贫户土屋坍塌殆尽。”(《维心亨室文集》)
番禺李鸿仪有诗《羊城水灾行》描述了这场浩劫,今天读来,仍觉一字一惊心,一行一血泪:
癸巳七月十六日,商羊乱舞月离毕。
连绵昼夜雨滂沱,飓风翻动蛟龙窟。
海水横飞十丈高,白云山水流滔滔。
海水山水浑为一,须臾平地掀波涛。
上塘下塘水如箭,激入北门世罕见。
东邻西舍各逃生,驾筏仓黄泪如霰。
人家十万羊城居,一朝巨浸半丘墟。
冲墙倒壁压街巷,红颜白发填沟渠。
死作游魂生饿口,劈空刀落复何有。
可怜棺椁厝莲池,涌出城濠会飞走。
类似的水灾,在广州时有发生,东濠的疏浚,成了历任政府一个永无息肩之日的任务。越秀桥头立有一块《整理东濠下游碑记》,上面记载了1932年的一场大水灾。这场水灾,促使当时的广州政府下决心彻底治理东濠,为了筹措治涌经费,将广州的建筑宅地税增加两成,期限二年,并招标兴建跨涌桥梁。工程由拥有美国哥伦亚业大学电学硕士学位的工务局长文树声主持。在1935年完成。文树声勒碑志之:
整理东濠下游碑记
粤城设置肇始于周赧王,时越人公师隅所筑之南武城,历时二千余载。濠渠淤塞事所常有,虽历代有所浚,第多因陋就简,只顾目前,无一劳永逸之策。以故水患叠见,而东濠则尤甚焉。民国二十有一年七月二十九日广州市大雨竟夕,东濠上游山洪暴发,小北区城首当其冲,塌宇伤人遽罹浩劫,百年以来未尝有也。翌岁秋,复遭巨浸,为患无已。补牢之举,自不容缓;兴利除弊,责在有司。二十有二年冬,树声忝长工务,谋为市民安居弭患,即致力修治渠务,乃秉乘意旨筹集款项,缮冶图则,凡十余月始克竣事。爰于二十有四年秋,举工事自筑横沙以迄双眼桥,濠长凡万尺,阻者宽之,淤者浚之,分级跌流,以杀激湍,并于濠旁拓筑行路以示濠界,而利往来,复于潼关筑口,建置活闸以压倒流。濠有桥凡五:曰筑横沙桥、曰小东门桥、曰东华路桥、曰大东门桥、曰越秀桥、曰桥孔皆隘,宣泄维艰,故皆夷而新之,斯桥其一矣,此皆下游之工事也。至若扩而充之,凿沟以泄河源,筑坝而成涵湖,利用山洪,以资灌溉,斯则上游工事之设施更为美然,亦未可视为缓图也。兹因桥成,爰纪其要,以勒贞珉。
中华民国二十四年十一月
□□□□□□撰并书

文献资料来源:2010年7月   摘自《水城记忆》

作者:叶曙明著

索取号:TV882-09/1

本馆校对:范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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