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芭蕉
听到了吗,那明亮欢快的高胡在雨中闪闪烁烁,弦乐发出纯金般的灿烂,梦中摇曳的芭蕉叶,伸展优雅的身段,如同一截碧绿的水袖,在空中飞舞;沙啦沙啦,雨打在蕉叶上,洒在草丛中,落在南国温润的土地,夏夜湿漉漉的初恋,悄然潜入少年羞涩的记忆……
芭蕉有时候只是一个符号,保存了关于夏天、雨和诗人的浪漫想象,夜半时分,芭蕉成为一种古典意象,婉约的李清照在轻柔地发问:窗前谁种芭蕉树?此时的芭蕉灵动飘逸,充溢着诗性的生命。
满眼都是芭蕉的影子,芭蕉符合我们对美丽的想象,当我们告别青春年少的朦胧,宁静将离这个世界远去;怀念芭蕉,就是怀念一段华丽而舒徐的旋律。
雨不动声色地下着。我们听到了小草轻微的呼吸,芭蕉在喃喃自语,蚯蚓伸缩着柔软的身躯。雨是初夏的诗眼,雨濡染着初夏满世界的绿色,使我们感受到宽广无边的诗意。
雨潇潇洒洒地下着,斜斜的,像一行行诗。雨打在蕉叶上,溅起珠玉般的璀璨,把夏日的韵味挥洒得淋漓尽致。这时候的夏天最明媚,也最可爱,春仿佛还没从我们的视野中逍退,但鼻子已嗅到了夏的热烈狂野。雨打芭蕉,芭蕉气宇轩昂地站在雨中,站在窗前,在我们心中投下一片清凉,最奇妙的是那声音,铿锵而绵密,如圆珠走盘,如环佩相摩,给久居城市的人们带来久违的愉悦。
近来周末搬到郊外住,过起那种自己戏称之为“伪乡村“式的生活。在我住地周围,在窗前,在门边,在屋后,密匝匝地长满了芭蕉树。多年以来,芭蕉于我来说只是一种的食物,一种亚热带水果,我从来没有想过,作为一种充满性灵的生命,芭蕉会如此近地紧贴我的生活。我宁静地注视着眼前长身玉立的芭蕉,呼吸着芭蕉呼吸过的空气,倾听雨打芭蕉的急骤与明快,内心充满了一种将自己融入大自然的冲动。
深夜,雨打芭蕉最能牵扯不眠人的神经。此时,有关芭蕉的诗句便长驱直入,占据了你所有的记忆与想象:
尽日高斋无一事,芭蕉叶上独题诗。(唐韦应物《闲居寄诸弟》)
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情。(宋李清照《添字丑奴儿》)
西窗一雨无人见,展尽芭蕉数尺心。(宋汪藻《即事》)
芭蕉叶叶为多情,一叶才舒一叶生。(清郑燮《芭蕉》)
不知有几人知道,那些韦应物、李清照们所吟咏的芭蕉,与我们所熟悉的作为食物与水果的芭蕉并不是一回事!《辞海》和《汉语大词典》都说,芭蕉果实与香蕉相似,但不能食用,秦岭、淮河以南常栽培供观赏。噢,原来“芭蕉叶上独题诗”、“窗前谁种芭蕉树”的芭蕉是一种观赏植物,在古典诗人的视野中芭蕉是作为一审美对象出现的,无论是叶上题诗,还是舒卷窗前,或听雨斋中,都显示出一种充满古典情怀的审美意味。
我不知道纯粹作为观赏与审美对象的芭蕉现在是否仍然存在,我住宅周围所种的芭蕉自然都是可以食用的。据当地村民说,芭蕉有香蕉、大蕉、粉蕉等数个品种,在我的窗前站立着的,就是一棵大蕉。作为一个文人,我更喜欢审美的芭蕉,那是韦应物、李清照的芭蕉,她带着诗人淡淡的忧伤,穿越古典的浪漫与温柔敦厚,给充满物质张力的时代提供一块滋养心灵的绿洲。
窗前谁种芭蕉树?忧伤的李清照在暗夜中轻轻诘问,她窗前的芭蕉穿越千年喧嚣,悄然来到我面前。我眼前的这颗芭蕉,长得高大挺拔,树叶繁茂,苍翠横溢,与别个的芭蕉大异其趣,她站在我窗前,就像一幅绿色的帷幔,遮挡了阳光,过滤了空气,使我的书斋弥漫着绿意与清凉。妻说,这是一棵没“砍头”的芭蕉——芭蕉收割后,须将树干砍断,待地上长出新芽,再长成树干,下次结果才能丰硕,如果不砍断,这棵芭蕉会长得枝叶茂盛,但果实瘦小,不堪食用。我对于农事一窍不通,实在是“白丁”一个,我不知道芭蕉的成长竟然有着如此枝繁叶茂如此生机勃勃的芭蕉树。这是古人视野中的芭蕉吗?这是李清照所牵挂的芭蕉吗?窗前谁种芭蕉树?我在心底里轻轻叩问。我相信,窗前的这棵芭蕉树一定与千年前的芭蕉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她站在那里,用她飘逸的翠袖擦拭风、擦拭雨、擦拭着透明的诗心,只要是诗人,都会忍不住要在她长长的裙裾上题诗的。
雨越下越大。夜更深了,窗外的种种皆隐没在一片黑色的虚空中,唯有急雨敲打蕉叶的激越,穿透黑夜的混沌,穿越泛黄的历史碎片,进入我永不休眠的记忆。
那段熟悉的旋律在耳畔顽强地鸣响着,那是嘹亮的高胡,突破黑暗与急骤的重重围困,将明丽和热烈带进属于雨打芭蕉的深夜。我知道,那是另一种“雨打芭蕉”:高胡以它的高亢明亮叙述着芭蕉和雨的对话,夏日的愉悦倾泻而出,短促顿挫的断奏此起彼伏,重现了大自然神秘莫测的天籁……我知道,那是一首乐曲,一首名叫《雨打芭蕉》的广东音乐,它的旋律曾无数次地撩起我对岭南田园的无限向往,今夜,它从我的心底飞出,去寻找一个诗人关于诗、雨和芭蕉的浪漫的梦。

文献资料来源:2012年8月   摘自《岭南词典》

作者:周伟励著

索取号:I267/1788

本馆校对:詹苹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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