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珠桥,你要复仇!
我回到广州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凭吊那座给国民党军在撤退前炸毁了的海珠桥。
每个城市都有一种作为她底标志的建筑物,好像北京的天安门,巴黎的凯旋门,纽约的自由女神像,莫斯科的克里姆林宫,而广州市呢,也有她的海珠桥。在广州市民的心目中,无论是中山纪念堂也好,黄花岗七十二烈士纪念碑也好,白云山也好,都比不上海珠桥的地位。因为前者只是一处名胜古迹,而后者却和他们的日常生活有着密切关系的。
没有海珠桥,河南的农民怎能把他们的产品挑到河北来贩卖呢?没有海珠桥,河南的工人和公务员怎能跑到河北来上工上班呢?没有海珠桥,河南的学生怎能跑到河北来上学呢?假如说广州是一个心脏,河北和河南就是这两个心脏的左右两个心室,而海珠桥,就是这两个心室之间的活瓣了,活瓣堵塞了,心脏就是不停顿,也会麻痹起来的。
这是多么值得夸耀的一座桥啊!它像一道长虹似的跨过珠江两岸:南边是最活跃的工业区,北边是最繁荣的商业区,桥上处处是整齐的铁篱栅栏,赛似蜘蛛网般的精密。四只桥墩也是出奇的宏伟的,令人想到古代传说中支撑着大地的四根支柱。还是在30年代初期陈济棠统治广州的时代,我亲眼看到一个飞行员驾驶着双翼飞机从桥底下穿过去,许多观众都目瞪口呆地惊异于他的勇敢和技术,可是一个内行的航空人员告诉我说,这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因为海珠桥两边桥墩的距离,足足有那只飞机机翼长度的两倍,别说是一架飞机,假如控制得好,两架飞机同时穿过也有足够的空间。
没有人能够计算得出来,每天有多少辆车子、多少个行人通过海珠桥。当海珠桥落成的那一年,国民党的官员也曾有过一个这样的打算,要在桥头设立一度关卡,凡是过往的行人,每人都要缴纳一个铜板的筑桥费,据提议人的估计,要是这个计划实行了的话,三年之内,他们就可以搜刮到比这座桥的建筑费还要多的钱。
可是,这座用千百万人民底血汗铺成的桥,这座和千百万人民的利益联系着的桥,只在一瞬间就倒塌了。连同一千多条生命,仿佛是被镰刀割断了的禾秆一样,一下子就倒在江里了。
我出神地长久凝视着那倾圮的大桥遗骸,破坏了的铁桥梁还露出水面上,我看不清楚那上面还有没有挂着遇难者的残肢断腿。但,当时的残酷现象是可以想象得到的。当那轰隆一声响起来的时候,桥上的行人、车马,全部离开了地面,浮在空气里,在空中翻着筋斗,甚至连叫喊一声也来不及,就笔直地落在河中,永远毁灭在那里了。有些还撞在尖利的断桥栅和坚硬的石桥墩上,身体被撕成碎片,他们底脑浆,混和着血,溅满了桥墩,纪录下这一笔血债。
就是在桥的两岸五百米范围内的地方,也没有一个生物能够幸免。据当时在远处的一个目击者说,在爆炸的时候,空气嘶嘶地响着,大地剧烈地震动了三四次,那一带地区全被浓烟掩盖住,等到浓烟散开,几十栋房子都变成了断壁残垣,好像向来就不曾有过它们的存在一样。就是《天方夜谭》里的魔术师,也没有这么大的法力啊!
事后有人说,大约是爆炸前的两个钟头,在现在倒塌了的那一个桥墩的位置上,就堆起足足有一座平房子那么高的黄色炸药,如果论起重量来,恐怕至少有十吨重。为什么要用这样大量的炸药来炸毁一座桥呢?为什么在爆炸的一刹那间还准许那么多车辆和行人照常在桥上行走呢?为什么不事先警告附近的居民疏散呢?这,除了归咎于执行这一任务的蒋军灭绝人性的凶残外,实在没有什么理由可以解释的。
这十吨炸药,不,这残暴的兽行,带来了多少灾难啊。将不止一个年老的母亲,要用拳头捶打着衰弱的胸膛,哭泣她底儿子;将不止一个年青的寡妇,要用脑袋碰击墙壁,想身殉她失踪了的丈夫。她们整天跑到繁盛的街头市集上,公立和私立的医院里,用含泪的眼睛盯住每一个过路人和每一个病人的脸孔,希望从那里面找出那个在她们心上比任何人都更可爱的人。但,这样的求索是徒然的,那个在她们心上比任何人都更可爱的人,不是变成了齑粉和尘土,在空中飞扬,就是变成了肉浆,喂饱珠江里的大鱼了。
这种痛苦是永远不能消灭的,这种仇恨是永远不能忘记的,尽管海珠桥有一天会重建起来,珠江的流水有一天会停止了呜咽,但那些受难者的家属还会整夜地梦见血淋淋的尸首,她们在梦中也要高喊着复仇的誓言。
“血债必须用同物来偿还,拖欠愈久,则付出的利息也愈大。”海珠桥的血债是不容许长久拖欠下去的,不管反动的刽子手甘愿付出多大的利息。一个市民说:“假如捉到李及兰(国民党广州卫戍司令,爆炸海珠桥的罪魁祸首),我主张把他倒吊在倾倒了的桥架上,让他活生生的吊到断气。”这,又何止是他一个人的愿望呢!

文献资料来源:2007年5月   摘自《印象广州》

作者:黄秋耘著,广州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编

索取号:I267/1382

本馆校对:黄国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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