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女与她的“念白”艺术
粤剧艺术家红线女,至今还在艺苑里不知疲倦地耕耘着。
几十年来,红线女主演了上百部舞台戏剧作品,她的艺术生涯和中国的戏曲艺术,早已融为一体。她别具一格的“红腔”和自成一体的“红派”表演艺术,不仅深入人心,而且家喻户晓,成为粤剧艺术中美轮美奂的典范。
红线女精通中国戏曲艺术“四功五法”--唱、念、做、打和手、眼、身、法、步之精髓。因此,她不但“唱得‘真’,唱得‘深’,唱得‘美’,而且唱得‘细’”,是“一个很会演也很会唱的演员……”
以情带声 以情带韵
每当提起红线女,人们就会自然而然地将她和她的“红腔”联系在一起。然而,她独具匠心、娴熟自如的戏曲念白所展现出来的光泽,却一直未能引起人们的关注,这不能不说是一件憾事。其实,在戏曲艺术中,“念白”有“四两唱,千斤白”之称,“念白”在戏曲艺术中的艺术地位无法替代,它与“唱功”密不可分,缺一不可。戏曲的念白艺术不但有着“用散语说出的话白”,有着“讲究声律和节奏的韵白”等表现手法,而且念白的运用更讲究符合所扮演人物的身分、地位和性格。在红线女饰演和塑造的众多的舞台人物形象中,红线女充分利用自己独特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讲究韵律和充满内涵的念白中,努力寻找创造人物个性化的表现支点,注重突显和塑造人物的性格个性,别出心裁地施展着迷人的艺术魅力,使人物更显丰满和更具个性化特点。她以情带韵,重视念白对刻画人物性格所起的作用,始终以塑造人物形象为目的。在粤剧《审死官》中饰演直爽泼辣、心直口快、侠义心肠的唐氏,她把人物的念白处理为接近于生活语言的话白,并在语调上作了明显的节奏处理;在粤剧《三娘教子》中饰演端庄贤慧、勤劳善良、忍辱负重的王春娥,她用的则是字正腔圆的韵白,把粤剧中的“清唱”巧妙地融入了人物的念白之中;在粤剧《关汉卿》中,她饰演沦落风尘却坚强正直、爱憎分明的朱帘秀,念白的处理是在韵白的基础上,融入了“白中插唱”,节奏分明、斩钉截铁、铿锵有力,使人物在阴柔中显现出刚强正义的性情本色;在粤剧《拾玉镯》中,她饰演的小家碧玉孙玉姣,则运用节奏轻快明了的念白技巧,把一个怀春少女活泼伶俐、可爱真实的性格完美地和盘托出。此外,在现代戏《山乡风云》中饰演的刘琴 、《沙家浜》中饰演的阿庆嫂以及在《白燕迎春》中饰演的沈洁中,她同样从塑造人物的性格出发,去安排好每一段念白,从而使人物形象更加栩栩如生、个性鲜明。
注重节奏 讲究韵味
注重念白的节奏和韵味,对渲染人物的特定环境,表明界定人物性格和刻画人物形象起到积极的作用。
在粤剧大师马师曾主演的经典名剧《关汉卿》中,红线女扮演青楼名妓朱帘秀。她对这个人物的念白处理,基调是韵白:朱帘秀的第一次出场,采用的不是戏曲表演艺术中常见的先声夺人--“内唱”,而是在人物款款地出场后,以一段“身落风尘不记年,琵琶弹断几多弦;歌残玉树声声泪,湿透红毡枉自怜”的自白定场诗,来介绍自己卑微的身世和处境,此段念白,她先是用比较低沉的音调作了叙述性的处理,为后面语调的扬起和变化做铺垫,当念到“琵琶弹断几多弦”中的“几多”二字和“湿透红毡枉自怜”的“毡”字时,却有意停顿了半拍,然后加重语气用一个高八度对比甩腔把“弦”和“枉自怜”念出来,使这段念白在节奏处理上呈现出跌宕起伏的艺术效果。这段念白,不但表明了人物的身世和气质,表现出人物心中的无奈和悲惨,而且也为人物后来甘愿冒杀头的危险而出演关汉卿痛斥官府的黑暗腐败的剧作埋下了伏笔,达到了与“内唱”一样的先声夺人的艺术效果。当朱帘秀听到关汉卿要写剧揭露、控诉官府和官僚狼狈为奸、为非作歹的劣行时,她以自己的行为坚定不移地支持了关汉卿为民伸张正义的行动。这段肝胆相照的“你敢写,我就敢演”的念白,她演绎的一句一顿,字字千钧,字里行间念出了人物义薄云天的侠义情怀,也念出了朱帘秀那刚烈不屈的人物个性。在剧中,红线女与马师曾合演的那段脍炙人口的“蝶双飞”,被戏剧大师田汉赞誉其为:升华了剧本的创作。它采用了“唱中插白”和“以白带唱”的表现手法,唱段行腔演绎得豪气冲天、感人肺腑,曲中的“插白”念得如珠落玉盘,字字珠玑,对曲与白的连接起到了起承转合、推波助澜的奇妙作用。通过这段“蝶双飞”的整体表演,深层次地挖掘了人物的性格个性,表现了一个弱女子为伸张正义而不畏强暴、对生死置于度外的过人胆识和英雄气概。这里特别要提到的是粤剧大师马师曾,在这段长达20多分钟精彩默契、天衣无缝的双人表演中,他是一个不说话、不唱曲的“舞”伴,但他的一举手、一投足,都饱含着深厚的内涵和丰富的潜台词。他们的这段完美无缺的表演,是粤剧艺术的经典之作,亦可称之为粤剧曲目中的绝唱!
把握尺寸 塑造形象
把握好念白的尺寸,才能塑造好人物的形象。红线女在粤剧传统剧目《三娘教子》中饰演善良贤淑的良家妇女王春娥,她为养育己故丈夫和前房所生的儿子,终日辛劳操持家务,但儿子年幼不好好读书,王春娥为了儿子的长进,和老家奴薛保一道为教导儿子而呕心沥血。这个角色是红线女在上百部舞台艺术作品中惟一以青衣行当扮演主角的戏,她非常喜爱这个角色。为了准确地塑造好这个人物形象,红线女对人物的念白做了细腻的处理,以字正音清、节奏分明的韵白对人物进行了演绎,这为人物的性格增添了许多的端庄和敦厚。如在人物出场时念的两句台词:“岁寒后凋知松柏,家贫子幼见人心。”于“见人心”三个字,她把它处理成与前面平和节奏有着较强对比的、和加入了粤剧清唱技巧的韵白,这与后面紧接着的大段平和的自报家门的平稳节奏,形成了较大的反差。这样的艺术处理,也是一种潜在的“亮相”的艺术技巧,达到了使人物表演与语言描写相辅相成、相得益彰的效果。
不落窠臼 别开生面
粤剧是个善变的剧种,它的善变表现在唱腔和音乐的安排的灵活上。用一句时髦的话来说,就是兼容性强--这也是粤剧有别于其他剧种的一种鲜明的个性。或许这与产生粤剧的地域生态环境不无直接的关系--因为,粤剧的生存之地,就是历史悠久的经商之地,多种文化交流碰撞之地。对于别的剧种或别的地域音乐,只要在韵律上与粤剧唱腔音乐不冲突,粤剧就可以大胆吸收。非但唱腔音乐方面如此,表演艺术方面,粤剧同样如此,但它万变之中不失“自我”。比如,在粤剧的旦角行当中,本来没有“彩旦”这个行当,但是在粤剧表演艺术的发展过程中,经过旦角中几种行当的融合和其它剧种的一些行当表演艺术的吸收,逐渐出现和形成了类似“彩旦”的行当。
红线女的别开生面,不落窠臼在运用念白艺术的技巧,开阔和丰富了粤剧表演艺术的天地,塑造了性格各异、丰富多彩的人物形象。她在粤剧《审死官》中扮演的唐氏,就可以把这个人物列入“彩旦”的行当。红线女塑造唐氏这个人物,个性化强、生活气息浓厚的粤音俚语的语言造型让人耳目一新,活灵活现地刻画了唐氏这个人物的性格个性,在此,我们可套用剧中人宋世杰的一句话,那就是“萝筐大的字不识一个,但是说起话来却是滴水不漏”。比如,唐氏为了向丈夫介绍受了冤屈的妇人,就连珠带炮似地对丈夫宋世杰说:“那你听住--呢个女人姓杨名秀珍系上蔡人氏,呢个女人嘅老公姚廷美排行第二。呢个女人嘅大佬串同呢个女人嘅大嫂田氏,谋财害命,将呢个女人嘅老公毒死,仲反咬呢个女人谋杀亲夫要将呢个女人处置。呢个女人连夜逃走揾到呢个女人嘅大佬主持正义,点知呢个女人嘅大佬呃晒呢个女人嘅耳环戒指,仲将呢个女人拐到扬州卖畀扬春做妻子。呢个女人嘅大佬得手之后立即溜之,出钱买呢个女人嘅男人又丢低呢个女人不知去处,结果呢个女人呼天抢地、将近临盆亦没人理。我见呢个女人咁可怜,就唔理三七二十一,将呢个女人……”(宋世杰接念“带回来”)又如另一段精彩的大段念白是在公堂上,唐氏回答审判官的问话时,使用的也是这种和生活语言十分相近的调子和节奏,把一个口齿伶俐的精明女子活脱脱地显现出来。只听她说道:“大人听啊!大人既然问到呢件事,就等我讲个从头到尾啦--民妇本姓唐,嫁夫宋世杰本系簧门衣士……我颠倒黑白呀,还是你嫁祸无辜呀?大人,我丈夫出于正义,至有代写状词,我讲嘅句句实情,并无半句呃你。姚田氏嫁祸无辜,证明身上有屎。信佢定信我,任得大人你啦!”这两大段台词非常拗口,有如广州话的“绕口令”,要念好它,决非一般功力可行。而红线女却处理得非常出色,游刃有余,念得抑扬顿挫,节奏分明,紧凑而自信,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地“啪、啪、啪、啪……一气呵成,给人痛快淋漓的艺术感受。它在整体上用的是韵白的节奏,却又没有很浓的舞台腔。而且,在念白中演员看似没有时间换气,但实际上是在运用难以让人察觉的偷气技巧。更难能可贵的是,红线女通过这两大段念白的演绎,不但显示出她字正音纯、口齿清晰、声务铿锵的念白功夫,而且把广州方言的通俗、形象、生动的特性发挥得淋漓尽致,成功地塑造了唐氏这个快人快语、侠义心肠的人物形象。
生动各异 凸显个性
红线女善于通过极有个性和流畅自如的念白,别出心裁地塑造出个性鲜明、生动各异的人物形象。如,她在粤剧《山乡风云》中塑造革命军人刘琴的形象,就有与众不同、别具一格之处。刘琴是一个带兵的女军人,同时又以一位老师的身分出现,所以对人物的念白处理就不能一成不变地搬用戏曲旦角行当的念白,而是不拘泥于表演程式之中,从塑造人物性格出发,创造性地借鉴了戏曲行当当中的小生和小武行当的念白技巧,并将其巧妙地融入人物的念白之中。这样的艺术处理,既加强和体现了人物的个性和人物的身分,又使人物形象柔中带刚,更显其革命女军人的飒爽英姿和稳重沉着。
还有,红线女在粤剧《栖凤楼》中扮演的崔莺娘,也是通过极有个性和流畅自如的念白,成功地塑造了这个人物形象。红线女说:“我很喜欢崔莺娘这个人物。”的确,崔莺娘这个人物,应该说是红线女在她塑造的众多的角色之中非常成功和极有特色的一个。这个身陷欢场的青楼女子,玉洁冰清,琴、棋、诗、画无所不能,本能地鄙视官场中人,但她又能不亢不卑、有礼有节地周旋于他们之间。红线女通过对人物念白进行了另辟蹊径的处理,把这个人物塑成为有性格、有骨气而又聪明伶俐的奇女子,这是一个通透鲜明,时代感强的舞台艺术形象。
红线女的念白艺术除了从塑造人物形象出发,注重体现人物的思想、性格特点之外,同时还具有一个十分鲜明的特点,这就是“嗲”。不知这样的用词是否妥当,但是如果不用这个词,似乎又不能把她在念白艺术处理上独特的意味表达出来。正是因为她的这个特别“嗲”,使她塑造的女性角色于柔美中见秀丽,于婉约中现率真,于娇巧处显灵动,从而使这些人物形象更具女性特点,更有女人味。
总而言之,红线女的念白艺术,使她的“红派”表演艺术更显特色鲜明,光彩夺目,为粤剧艺术增色添彩!

文献资料来源:2007年4月   摘自《花城采英》

作者:叶丹蓉著

索取号:I206/48

本馆校对:周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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