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死在舞台,犹如英雄死在沙场
缅怀一代宗师逝世六十周年:薛觉先的最后一场演出(下)

1956年10月30日晚,粤剧一代宗师薛觉先在广州人民戏院演出《花染状元红》时,突发脑溢血,他坚持演完全场戏并坐在藤椅上向观众谢幕,随后被送医院抢救。10月31日下午5时,薛觉先因脑血管痉挛及脑出血抢救无效逝世,享年53岁。

上期《粤人情歌》,我们寻访60年前与薛觉先同台演出《花染状元红》的著名粤剧演员陈少珍,了解到薛觉先当晚病发的经过。薛觉先对艺术的执着,对观众的尊重,实在是后辈的楷模。

抚今追昔,薛觉先的艺术成就与艺德,至今仍是粤剧界的宝贵财富。

1

上下午开会,晚上演戏,他太累了

1956年10月30日晚,薛觉先在广州人民戏院演出《花染状元红》,演至第四场时,突发脑溢血。薛觉先坚持演完全场并谢幕。谢幕后,剧团用小车将薛觉先送到广州市第二人民医院,到了医院是深夜十二时多,各级领导纷纷指示要全力抢救。可惜回天乏力,第二天下午5时07分,一代粤剧宗师薛觉先与世长辞,众人悲鸣。

陈少珍回忆说:“那天晚上,五哥夫人张德颐不在后台。往日五哥演出她都在的,那天有事不在。10月30日上午五哥要开政协会议,张德颐也上早班,6点多就从家里出发,7点前要回到市二医院。五哥就和太太一起出门,先送太太上班,然后早早到开政协会议的地方坐着等开会。人人见了他都说,咦,怎么来这么早啊?接下来的会议内容排得很满,选政协主席和剧协主席。下午又接着开,别人散会就回家了,五哥晚上还要演戏。那段时间五哥的身体也不是很好,本来演员三班转也很平常,但是那天五哥太疲劳了。出事后太太又不在身边,如果太太在,一定在第四场刚刚病发就把他送医院了。可是当时五哥说要坚持演,有个年轻人帮五哥擦油,大家都叫他不要继续演了。五哥说不紧要,要演完最后一场。演出结束后送到医院抢救,第二天本来情况有所好转,五哥还能起床走路,薛觉明扶他上厕所。后来下午就不行了,5点多去世。朱光市长闻讯后哭着对医护人员说,你哋俾返个薛觉先俾我啊!”

1956年11月3日,薛觉先出殡。崔颂明、伍福生《粤剧万能老倌薛觉先》摘引当年广州媒体的报道,介绍了出殡当天的情景。“广州六十多个党政机关、文化艺术团体二千余人送殡……三部汽车大花车里分别载着周恩来总理、陶铸省长、朱光市长等致送的花圈……广州各区群众都赶到出殡队伍所经过的道路争睹,出殡前一小时他们便伫立在马路两旁等候,两堵厚厚的人墙占了马路的二分之一地位……出殡队伍每到一路口,交通便为之阻塞约半小时,队伍过去了,有些群众还跟着队伍的后面走……由此可见薛觉先虽死,而他在广大观众中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象。”

2

在钟爱一生的舞台上 献出最后的生命

从医学角度来说,脑溢血的诱发成因复杂,时过境迁,很难找到明确的原因。对于薛觉先的离去,亲朋回忆,也只能痛心地说:“五哥大概太疲劳了,为粤剧尽心尽力。”

这只是大家的痛爱之情,当事人身在其中,对身体的不适也许是浑然不觉的。即便有感,也是义无反顾的。

陈少珍回忆起那段时光,眼中有亮光。她说:“我们那时候人人都很团结,很凝聚。我们虽然不是战士,但一排戏演戏,也觉得很有斗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我们过着集体生活,好活泼的。我们有公家车,穿件灰色的解放装,好威的,唱着歌去上班。天天都好高兴,有饭吃就行,什么都不用顾。”

这是那个时期文艺工作者的真实写照。“万木沉酣新雨后,百昌苏醒晓风前;四时可爱唯春日,一事能狂便少年。”借用王国维的诗句,可以描述上世纪50年代新朝气象中祖国文艺工作者的心境。在这个春光烂漫的时节,粤剧即将迎来一次表演艺术性与剧本文学性的飞跃,文艺工作者们如沐春风。而在秋风降临之前,在钟爱一生的舞台上献出最后的生命,犹如英雄死在沙场,这或许是薛觉先的一种“福分”。

3 “粤剧界要是多几个薛觉先就好了”

崔颂明、伍福生《粤剧万能老倌薛觉先》总结薛派艺术对粤剧发展的重要贡献为:一是加速了粤剧现代化的进程;二是增加了粤剧的形式主义精神;三是提高了粤剧对社会生活的表现力。

这些贡献化为薛觉先生平的点点滴滴,对当世每个粤剧人都有不同的启发。陪同笔者一起寻访陈少珍老师的粤剧演员邓志驹先生说:“薛觉先宗师艺术严谨,富有创新改革的精神。他善于吸收其他剧种之长,又能做到化他为我,没有失去粤剧本身的特色。他只是在戏曲美学上改良粤剧。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薛觉先的改良对粤剧发展起到里程碑的作用。薛觉先唱腔干净、利索,他唱曲时对文学性的讲究和人物情绪的讲究,都是值得我们研究学习的。薛觉先是粤剧的一面旗帜,遗憾的是他只有五十多岁,如果他能再活十年,粤剧就了不得了。”

邓志驹说的这种“化他为我”的境界,罗家宝也提到过。

罗家宝在《纪念薛觉先先生之三》一文中写道:“从前粤剧的化妆并不讲究,很一般化,例如演小武的化妆叫‘三块瓦’,即在面颊两边搽小小胭脂和在眉心上抹一点胭脂,用一些‘炭基’即‘乌烟’加‘镬捞’擦擦眉毛,这就算化好了,花旦戴一个头套搽少少粉和胭脂,这样就算了。京剧花旦比较讲究,她们贴片子,贴片子的好处就是能改变人的面型!如果你的面庞大,贴片子可以把你的面弄小弄尖,根据你的面型而定,十分美观。五叔就把京剧的化妆引进到粤剧里来。还有从前粤剧的男角扎头,全部都是人字形,薛五叔便参照京剧一样把它扎成半圆形或半月形,这样便美化很多。还有从前粤剧的服装和头盔都是高高的,我们戏称它是‘爱群盔’(当时广州市的爱群酒店是全广州最高的建筑物),那些海青是又短又窄,五叔当时做了很多京剧的服装回来,有大靠、小扣、蟒、圆领披风、海青、坐马、京装等等,令到广州的观众耳目一新,这应该说是薛五叔改革粤剧的一大功劳。 ”

在访谈的最后,陈少珍老师数度哽咽。她说:“现在回忆起薛觉先,好像觉得他走了不是很久。五哥德艺双馨,培养了很多人才。我们粤剧要是多几个薛觉先就好了!很多人争着说是薛觉先的徒弟,但后辈更应该学习他的精神,而不是借薛觉先之名提自己的身价。”

陈少珍所说的“借薛觉先之名提自己的身价”的事情,罗家宝也为此发过火。1986年,广州筹备纪念薛觉先逝世三十周年活动。有演员提出要唱《苎萝访艳》,但把薛觉先唱的《苎萝访艳》做了很大改动。在筹委会上,编剧家何建青提出,这样改动原作并不尊重薛觉先,有“挂羊头卖狗肉”之嫌。演员反问,难道改革也不允许?何建青说,改革可以,但不应在纪念薛觉先的活动上改薛觉先的曲。这是说你叻过薛觉先吗?没想到,在纪念薛觉先逝世四十周年的演出,同样的情况又重演。一个演员唱了薛觉先的《祭飞鸾后》,加入很多小曲,改到面目全非。罗家宝忍不住写了一篇随笔:“那个演唱会是打着纪念薛觉先逝世四十周年,但唱薛觉先的名曲却‘偷天换日’,这是纪念薛觉先吗?说句难听的话,就是借纪念薛觉先之名来标榜自己!这不是‘拉人裙冚自己脚’的行为吗?”(《平民老倌罗家宝》)

薛觉先无法得知他去世以后粤剧界的这些纷纷扰扰。即使泉下有知,他大概并不计较这些琐事,他对粤剧的爱有更大的格局,他希望粤剧越来越好,越来越高级。

1956年,中国戏剧家协会广州分会成立,薛觉先出任副主席,提出三点意见:一是粤剧改革工作应百花齐放,提倡自由讨论、自由竞赛;二是粤剧工作者应努力提高自身的学识修养;三是大量培养新一代粤剧人才,并广泛吸收那些对粤剧有研究的高级知识分子参加粤剧艺术工作。

这三点,放到今天一点都不过时,而且我们也正在这样做着。

文献资料来源:2016-11-04   新快报-A32

作者:钟哲平

索取号:

本馆校对:

查看相关:
上一记录 下一记录 打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