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远流长的五更调,不应遗漏广府南音
在不久前粤剧学者沙龙之《清风桥接漱珠桥——南音中的省城街巷》“线上沙龙”中,主讲嘉宾吕兆球先生分享了不少广府南音经典作品,讲述广州的水城记忆。其中最令人痴迷的,依然是哀婉悲切的润心师娘版《叹五更》。

“叹五更”式的唱词形式并非南音独有,最早可追溯到南北朝时期的“五更调”民间小调,此后见于唐至五代的敦煌曲词,明清时期的各种俗文学选集,吟唱已千年。

在粤方言地区流传的广府说唱,也有不少采用“五更调”演唱的优秀作品,遗憾的是,随着南音、粤讴等咏叹式的说唱艺术日渐成为绝唱,粤调“五更调”也不容易听到了。可是其中的经典作品,不应被遗漏,当学者和艺术家们讲述中国传统“五更调”时,请为销魂荡魄的广府南音记上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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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心师娘唱《叹五更》,“惊为天人”

上海音乐学院博士生导师萧梅教授听了润心师娘演唱的南音《叹五更》,赞叹道:“惊为天人!”

萧梅并不懂粤语,她的震撼只是来源于对歌者的声音、呼吸、节奏、情绪本能地传递与接收。

音乐是超越语言的。

这种一声接一声的叹息,这种以无情跨过无望的摆渡,这种行云流水却步步不忍的“五更调”,是音乐家们尚未亲听便已熟知的哀愁。

无独有偶,萧梅教授的老师、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研究员乔建中教授,听了“粤人情歌”公众号中的广府南音,也说:“歌唱细腻幽婉到这般程度,实在令人感叹!”

乔建中还鼓励笔者说:“听了《叹五更》、《闵子骞御车》这些南音作品,非常好!历史音响文献的文化价值一点也不逊于书面文献。王国维说,凡一时代有一时代之文学。音乐也一样,但体现一时代音乐者,最有资格的其实是声音,是比传承者生命更久远的‘历史音响’。你对广府说唱历史音响的挖掘很有意义,令人感佩,希望你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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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调”,是生活的镜子,是诗歌的脚印

乔建中在他的专著《土地与歌——传统音乐文化及其地理历史背景研究》中,对“五更调”有专门论述。“它们(五更辞)虽然前后相差一千余年,但互相仍保留着某些共同之点,即都以时辰(五更)为次,有层次地揭示个人的思念、期盼之情。另一方面,它们各自又都能适应生活的要求和我国诗歌艺术发展的步伐,不断地改变着自身的结构形式。在五言体成熟的南北朝,‘五更转’采用了五言四句体;在隋、唐、五代,它又应用当时盛行的七言四句体;而到明清之际,又转而用更为灵活的长短句。应当说这种既有所保留又有所变化,既有继承又有发展的传统,是包括我国民间小调在内的一切民间音乐的一个宝贵特质。 ‘五更’的流变,正是这一特质的典型反映。”(《土地与歌——传统音乐文化及其地理历史背景研究》之《五更调的渊源及其流传》)

介绍“五更调”,一般都会从南朝陈的伏知道说起。伏知道所作《从军五更转》,被收录在北宋郭茂倩所编的《乐府诗集》中。

“一更刁斗鸣,校尉逴连城。遥闻射雕骑,悬惮将军名。二更愁未央,高城寒夜长。试将弓学月,聊持剑比霜。三更夜警新,横吹独吟春。强听梅花落,误忆柳园人。四更星汉低,落月与云齐。依稀北风里,胡笳杂马嘶。五更催送筹,晓色映山头。城乌初岂堞,更人悄下楼。”

大漠风声,声声入耳。

“五更调”的更多代表作见于唐至五代的《敦煌曲子词》,内容开始描写市俗生活的悲欢离合。

“一更初夜坐调琴,欲奏相思伤妾心。每恨狂夫薄行迹,一过抛人年月深。君自去来经几春,不传书信绝知闻。愿妾变作天边雁,万里悲鸣寻访君。二更孤帐理秦筝,若个弦中无怨声。忽忆狂夫镇沙漠,遣妾烦怨双泪盈……”

唐代佛教盛行,“五更调”也出现说禅的作品,比如《敦煌曲子词》中的《南宗赞》。“一更长,如来智慧化中藏。不知自身本是佛,无明障蔽自慌忙。了五蕴,体皆亡。灭六识,不相当。行住坐卧常注意,则知四大是佛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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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府说唱中的“五更调” 谁不惜呀惜青春

乔建中在《五更调的渊源及其流传》一文中还介绍了五更调流行的地区,分布南北。南方有江浙地区的《五更调》和苏南一带的《五更相思》,北方“五更调”在河北、山东、山西、东北都有不同的面貌,仅山东就有《哭五更》、《闹五更》、《小五更》、《翻身五更》、《参军五更》、《新五更》、《盼五更》、《叫五更》、《新婚五更》、《妇女五更》等作品,曲调各异。

本期“粤人情歌”着重介绍的,则是较少被北方学者关注到的广府说唱艺术中的“五更调”。

在广府说唱作品中,不乏“叹五更”式的唱词形式,在比南音更早的木鱼、龙舟等说唱文体中已有出现,以短调为主,言词通俗,多为社会下层人物感慨人情冷暖、世道艰难的语气,称为“五更体”。

木鱼歌有《苏娘叹五更》、《樊梨花叹五更》。

龙舟歌有《许有叹五更》、《水蛇容叹五更》、《老女叹五更恨嫁迟》、《玉婵叹五更》、《石女叹五更》、《赌仔叹五更》。

南音的“五更体”在晚清出现了不少社会题材,如《游子叹五更》、《国民叹五更》、《追念国父叹五更》、《金山客叹五更》等。《妇女叹五更》开篇即直发议论:“唔忍得气,做乜我哋女子得咁低威……莫话男儿才广女子就无经济,几多红粉胜过须眉”,随后唱词也很直白,一更天叹裹足好折堕,二更天叹婚姻难作主,三更天叹身体不解放,四更天叹行动不自由,五更天呼唤女子要追求自主、读书自强。

广府南音的“五更调”作品,文学性与音乐性最强的经典作品,当属顺德何惠群太史所撰《叹五更》。

何惠群是广东顺德羊额人,嘉庆九年(1804)解元,嘉庆十四年(1809)进士,任江西瑞州府新昌县令,有《饮虹阁诗钞》存世。何惠群为人耿直,仕途不顺,辞官南归,在广州讲学。《叹五更》写于嘉庆中叶,以月色为线,写出一个静夜怀人的女子满腔心酸与痴情。

“怀人待月倚南楼,触起离情泪怎收?自记与郎分别后,好似银河隔住女牵牛……

初更才报月生西,怕听林间嗰只杜鹃啼。声声泣血流花底,佢话胡不归来胡不归……

二更明月上纱窗,虚度韶光两鬓华。相思泪湿红罗帕,伊人秋水为溯蒹葭……

三更明月桂香飘,记得买花同过漱珠桥。君抱琵琶奴唱小调,或郎度曲我吹箫……

四更明月过雕栏,人在花前怨影单。相思最是令人怕,薄情一去再逢难……

五更明月过墙东,倚遍栏杆十二重。衣薄难禁花露重,玉楼人怯五更风……”

全曲情景交融,文辞优美。

何惠群创作《叹五更》的缘由,众说不一。有说他丧妻续弦后,所娶妻子受顺德女子“不落家”习俗影响,新婚一日就跑回娘家,何惠群独守空房,感慨“有妻不若无妻”,无奈地写下《叹五更》。另一说是何惠群少年时随父亲来广州住在荔枝湾,与妓女意儿相恋,被父亲发现后棒打鸳鸯,不准相见。他想念意儿,想着意儿也在苦苦思念他,便写下了《叹五更》。

《叹五更》传唱不衰,作者真正的创作缘由已不重要。“好花自古香唔久,只怕青春难为使君留”,他的笔下,不仅是对情感的挽留,更是对时光、青春与生命的挽留。

何惠群《叹五更》使“五更调”发展到极致,成为一种专用于感怀身世、一诉三叹的说唱结构,朗朗上口,情真意切。岭南文化学者冼玉清教授在《广东文献丛谈》中提到,何惠群《叹五更》有很高的艺术性,改变了她对“俗文俚语”无甚可观的看法。

何惠群《叹五更》、叶瑞伯《客途秋恨》、招子庸《吊秋喜》,被誉为粤调说唱文学三绝。

文献资料来源:2016-07-29   新快报-A31

作者:钟哲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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