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里“剧”外话潘予
沉淀着岭南地域风情和百年历史气息,清一色的青砖墙体,装饰着精致雕镂的屋檐,坚实厚重而又别具风格的三道门--脚门、趟笼门、大门,大屋的趟笼门边放着一张酸枝木椅子,一束雾一般朦胧的光柱,从天幕上照射下来,撒在静静地坐在这把椅子上的一位年近古稀的老婆婆身上,历史与她的一生交融在一起,成了往事和历史的见证!此刻,这里的一切行将消失--她,守候在这深深的院子里,就像守护着深埋在她心底的那份割舍不断的情缘……这是话剧《西关女人》中的一个片断。年近古稀的老婆婆的扮演者,竟是近80高龄却仍然活跃在影视艺术和戏剧舞台上的老艺术家--潘予。
“革命的理想”
我手里拿着潘予老师的一张近照,只见相片上的她,开心地笑着,面和心慈的样子,非常感人。我想,一个将近80岁的老人,走过了半个多世纪的人生历程、经历了多少人间的风雨坎坷,竟还能拥有如此美丽灿烂的笑容,这本身就让人感动。
记得1997年那年,广东省文化厅原党组书记郑达,给《广东艺术》编辑部送来一篇宣传广东获上海第三届电影节最佳女主角金爵奖演员的稿子。我打开稿子,里面还夹着一张获奖演员的照片。嘿!照片上的演员竟是一个羸弱瘦小的老太太。我一边审视着手中的照片,一边赶紧阅读送来的文稿--《老树新花》。该文写的是广东话剧院离休老演员潘予,以73岁高龄出演了电影《安居》中的孤寡老人阿喜婆一角。她在电影片中那不露痕迹、不温不火、炉火纯青的表演,令她当之无愧地获得了第三届上海国际电影节的最高个人奖项。这是广东电影界的光荣,也是广东戏剧界的光荣。“《安居》是近20年来我省电影获得国际A级大奖的零的突破。”自潘予获奖之后,由此而开了中国电影界老人(老演员)获奖的新河。
从这篇稿子开始,我认识了潘予。一个和蔼可亲、把自己人生的喜怒哀乐和话剧艺术事业融合成一体老艺术家。
当年,为了实现革命的理想和宣传革命道理,潘予走上了话剧艺术的道路。1940年,刚满16岁的她,就参加了抗敌演剧第十队(中国共产党人周恩来、郭沫若、田汉等人担任领导的抗敌演剧宣传队中的十个支队之一,是中国共产党的地下宣传组织,全称为“国民革命军事委员会抗敌演剧宣传队”)。她和所有热爱祖国的热血青年一样,积极投身到抗日救国之中,这期间,她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参加西南八省戏剧展览,主演歌剧《军民进行曲》、话剧《法西斯细菌》,参加“中国歌舞剧艺社”,并任理事,在新、马、泰三国进行了近3年的歌剧、话剧和演唱延安歌曲的革命宣传演出活动。1951年,新中国成立,她又因其浑厚的女中音被选拔到中国青年文工团,参加在东柏林举行的第三届世界青年联欢节,并在苏联和东欧各国进行为期一年的艺术交流演出活动。1954年,她考入了中央戏剧学院导演干部训练班进修学习,毕业期间,主演了苏联话剧《柳鲍芙•雅洛娃娅》。此剧还参加了1956年在北京举行的“第一届全国话剧汇演”活动,她在剧中的出色表演,引起热烈的反响。她那流畅自然的表演,被她的指导老师苏联专家称赞为“蓝天白云”,这一浪漫而富有诗意的评价,一时被话剧界传为佳话。1956年毕业后,她回到广东话剧院工作,一直至1985年离休。离休后的当年,她在电影《生死树》中饰演三伯婆一角,并获电影最佳女配角提名。1993年在电影《军嫂》中饰演倪孝武奶奶,又获珠江电影制片公司的“小百花奖”最佳女配角奖。1997年在电影《安居》中饰演阿喜婆,获得第三届上海国际电影节最佳女主角金爵奖,全国电影表演艺术华表奖、金鸡特别奖。2000年她以76岁的高龄,又重返戏剧舞台参加小剧场话剧《西关女人》的演出,挑战自己的舞台人生。
在她简短的人生旅途记载中,人们可以看到,她人生的每一步,每一个脚印,无不与戏剧、艺术、舞台、表演紧紧联系在一起。
在演艺界,像潘予这样高龄还坚持在舞台演出、并获得艺术大奖的演员,不能说是绝无仅有,但的的确确是凤毛麟角。这位从抗日战争时期就走上舞台,用艺术为真理和理想奋斗了60年的老演员,之所以能够在舞台上永葆艺术青春,之所以能达到出神入化的表演艺术境界,根本在于她不仅有着深厚扎实的艺术功底和文学艺术修养,有着演员对所扮演的人物形象及人物生活环境的多方面、多层次的理解和体验,而且也是她多年来在艺术中沉潜、积累和努力的结果。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真情•真戏
采访潘予老师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记忆犹新。那天一见面,她就慈爱地拉着我的手,亲切而慈祥地端详着我说:很好,很好,有缘,有缘……她那亲切随和的神态打消了我的紧张,人一下子也觉得轻松自如多了。
让我感到惊诧的是,潘予摘取国际电影节最佳女主角金爵奖桂冠的,莫过于她以73岁高龄,在美女俊男成群的影视业中鹤立鸡群,脱颖而出,独占鳌头。因此,我按捺不住心中对她己久的好奇和崇敬,开门见山地提起了电影《安居》的话题。阿喜婆这个独特的人物形象,自然而然地也就成了我们交谈的热点。“潘予老师,您把阿喜婆这个人物塑造得如此生动真实,这说明,您对现实生活中的这类型人物,应该是比较熟悉,或有较深的生活体会和感受?”
她说:我从16岁开始演话剧,19岁己在话剧《家》中扮演钱大姨妈的角色了。在我所扮演的众多的老人角色中,我比较喜欢的有电影《生死树》中的三伯婆,电影《军嫂》中的倪孝武奶奶,此外就是电影《安居》中这个特别的阿喜婆……当初接受这个角色时,我并不喜欢这个人物,认为她是个脾气怪僻、不合群、喜欢挑剔、又古里古怪的不可理喻的老太婆。后来是在胡柄榴导演的引导和启发下,我才渐渐地喜欢上她,或者说是“爱”上她的。因此,我把这个人物形象,定位在“寻找灵魂的安居”的性格基调上。确实,潘予扮演的阿喜婆,是一个可爱可亲的老人。在所谓的“脾气古怪”的外表下,掩盖着她那丰富的内心世界、爽朗善良、爱憎分明的性格;她热爱生活,热爱左邻右舍,热爱下一代,热爱这个世界。但在现实生活中,她却与儿子、儿媳因家庭琐事的纠纷不被家人、旁人理解、接纳,被迫忍耐着难言的孤独和寂寞。后来,在与热心善良的钟点工--珊妹相处磨合中,阿喜婆的真实和可爱,才得到了释放,最终回归了阿喜婆自然的本性。电影《安居》放映后,在社会上引起了震动。电影节的国际评委这样评价潘予:“让我们感到惊奇的是,在她面前似乎没有摄影机的存在,她就像生活在现实生活中,看不出表演的痕迹。”很巧,潘予在出演阿喜婆这个角色前,也曾经有过类似的经历,由于她不慎跌断了左手,老伴和儿女们因工作忙又不在身边,是懂事的小保姆细心照顾了她,不但陪着她上医院,还帮她洗脚、洗澡。潘予伤愈后,就把小保姆送到了成人夜校学习。这一段难忘的生活经历,为潘予成功塑造阿喜婆这个人物形象,提供了真切的生活体验。她说:“我演这个角色,受益颇大,在表演上学到了很多新的东西,尤其是从和我配戏的对手那里,学到了在舞台学不到的知识。”
潘予的真情和真诚不但体现在艺术上,同时也体现在生活中。“文革”前,她曾请过一个老保姆。“文革”中,有人说他们请保姆是一种剥削行为,保姆听后很害怕,无奈之中离开了他们。“文革”后,这位孤寡老人得了严重的肺病(肺空洞),她和史进老师得到消息后,立刻把她送进空军医院治疗。潘予说:“现实生活中充满了误解和矛盾,所以人与人之间需要真诚,老人更需要真诚和爱心。”是的,当一个人需要她帮助的时候,她会毫不犹豫地伸出热情援助的手。而当别人给她任何一点点的帮助和支持时,她又是那样地念念不忘,期待和寻找着给予回报的机会,这就是她做人的尺度,做人的胸怀。
目前,中国己进入了老年社会阶段,老年人希望年轻人能过上好日子,同时希望自己也能过上好日子。这样的艺术题材,有着深刻的现实意义和社会意义。潘予说:“现在写老年题材的作品获奖不容易,老人得奖就更难了。”在现实生活中,有很多这样的孤寡老人,他们坚强地面对和承受着生活的各样不公平遭遇,在他们那被粗糙的生活磨硬了的茧花下面,跳动着一颗热爱生活、追求幸福的心。对于他们,我们应该倾注更多的关怀和爱心。
最近,这位老艺术家不顾自己年事己高、身体欠佳,又重返戏剧舞台,在小剧场话剧《西关女人》中,扮演一个特殊的人物--经历了多半个世纪的人生风雨、与她同龄的老人--深姐。《西关女人》是一部纯女性作品,写的是女人,表现的是女人们在逆境中求生存,求发展的状况。它着重表现女性性格上的独立,感受女性在生活中的细腻和自强自立。戏剧评论家薛若琳评论《西关女人》:“是一部思想性、艺术性、观赏性相统一的戏。”谈到创作深姐这个人物时,潘予向我道出了一段小插曲:原广州市文化局局长曾石龙看完演出后,给深姐这个角色提了个意见,他说:“深姐这个人物之所以叫‘深姐’,就是因为她把什么东西都放到心里头去了,不要太露。”潘予认为这个意见提得太“到位”了,这对她准确地把握和表现深姐这个人物的尺度和分寸帮助很大。潘予把深姐这个既有中国传统妇女美好善良品质、又有中国传统女性甘于默默承受、隐藏内心情感性格的人物形象塑造得真实感人。她的出演,为《西关女人》增添了迷人的艺术魅力。对潘予在《西关女人》中那真情、老到、出色的演绎,评论界、媒体好评如潮、振聋发聩:潘予的60年演艺生涯过去了,但在舞台上“还那么具有艺术魅力,她的加入使这台戏达到更高的境界”。在戏剧舞台上“现在很难看到深姐这样的形象,看到潘予先生仍在舞台上表演,我感慨演员对舞台的追求”。“潘予老师塑造的角色表演准确,感受真切而不张扬,耐看、平实,她演出了大户人家佣人的特征”。“潘予老师功力深厚,她对人物多侧面理解,无疑增加了戏剧的文化和历史内涵”。潘予认为:“当一名话剧演员是很幸福的”。话剧艺术是一门很好的艺术门类,一个好的剧目,可以让演员在不断的演出和体验中去提炼、去提高、去总结、去表现。只有通过不断的实践锤炼,才能使演员在艺术上更加成熟、更有表现力和感染力。
《西关女人》参加今年中国戏剧家协会举办的“第七届中国戏剧节”,剧组中扮演深姐的潘予和扮演爱兰的高侠,分别荣获此届艺术节演员个人最高奖项“优秀表演奖”。面对荣誉,潘予平静地说:“参加《西关女人》的演出,我没有想过要得奖,奖励应该多给年轻人,给年轻人多创造一点出人头地的机会。演戏和做人一样,既要有真情,有真诚,还要有一颗宽容生活的平常心。”
这就是潘予。
人生的伴侣--史进
有一首歌是这么唱的:“军功章上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是的,每一个成功人士的背后(不论是男人或是女人)都有着一个默默地全力支持他的人。说起老伴史进先生,潘予深情地说:我在事业上的每一个进步、每一个转折,都离不开史进的支持和帮助。
史进先生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他多才多艺、集编导演于一身,涉足影视、话剧、歌剧等艺术领域,成就非凡。他们的结合,使潘予一生受益匪浅。对此,她感慨地说:不容易啊!在事业和平凡生活的风风雨雨中,相扶相挽走过了半辈子……从18岁开始,就和史进同在一个抗敌演剧宣传队中共事,同在一个剧组里配戏,同在一起逃避国民党反动势力的迫害;几度辗转,一起参加以丁波(原中共中央华南分局文化工作团团长,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任广州市文化局局长)为局长的“中国歌舞剧艺社”;1946年又一同加入中国共产党,1947年俩人结婚--他们从最初因相同的革命理想和革命志向走到一起;后来,潘予到中央戏剧学院导演训练班进修深造,离休后又在影视界继续发展。一路走来,潘予在艺术上更加成熟,视野更加开阔,这一切与史进先生的支持和鼓励密不可分。潘予说:“几十年来和史进一起,他的世界观、人生观、人品、艺德对我的影响很大。他常说‘我们年经大了,在艺术和生活中更要严于律己,起表率作用,给年轻人带个好头。’其中有几个方面他对我的影响很大。一是演员塑造人物,要努力做多方面的尝试,一个好演员,他的可塑性应该是很强的。二是在塑造人物和表演过程中,一切以为体现主题思想服务,而不是为个人服务。三是因为演员的工作和生活是发生在群体中的,因此,要严格要求自己,要在集体中起好的表率作用。”
其实,这么多年来,功利和荣誉一直伴随着他们,他们对此是:淡泊功利,平平常常,安然处之。从来没有把这些“身外之物”当作是一种讨价还价的“身价”和“筹码”。
谈到当年《安居》的导演胡柄榴找她出演阿喜婆这个人物时,潘予说她本人因为不喜欢这个性格古怪、不近人情的角色,不太想接演这个角色。史进先生知道后对她说“看一个角色,不要光看表面现象,要看人物的本质。演员不要只演单一的角色,要做多方面的尝试,在表演上,一定要有可塑性,这样才是一个称职的好演员”。于是,潘予接受了史进先生和导演的意见,克服了对阿喜婆这个人物的偏见,成功地演绎了这个外表古怪孤独而内心善良、宽容的典型人物。
有时,史进先生也会说一些不同的意见,来表示自己的不同看法和感受。潘予参加《西关女人》剧组后,由于此剧在北京、广州、深圳、澳门等各地来回频繁演出,对年岁己高、身体又瘦弱有病的潘予来说,在演出中难免要付出更多的精力和体力。史进先生心痛老太太,但又不好明说,于是就在老太太面前发牢骚。潘予风趣地说:“我演深姐这个人物,史进他不喜欢,老跟我叨唠‘那个角色有什么好?一个80岁的老太太了,还那么没来由地一直暗恋着已经做古了的大少爷’。再说那戏还有舞台的暗转处理,人年纪大了,眼睛就不灵光了,我知道,他是怕我万一有个磕磕碰碰的。”就是从这些“磕磕碰碰”的细节里,让人们感受到了他们在彼此心中的特殊位置和情感分量。
“我们都老了,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努力地为艺术尽自己最后一点微薄的力量。”潘予说。她不想把自己对艺术的追求和献身说得多么的高尚,因为她由衷地热爱这项事业,并愿为此努力奋斗终身!

文献资料来源:2007年4月   摘自《花城采英》

作者:叶丹蓉著

索取号:I206/48

本馆校对:周俊

查看相关:
上一记录 下一记录 打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