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榕寺今古兴衰概述及若干重要史迹考
梁朝昙裕法师“奉敕建塔开山”,寺院规模因而扩大,其时“栋宇绵邈”。建塔之初,又赖于皇室成员、广州太守萧某运用权力“征日官而正墨”,日官乃是地方政府掌理天文历数的官员,难怪地方志说舍利塔是太守萧誉所建的了!笔者考证,昙裕法师虽非武帝母舅,但也是皇族姻亲、青少年时己成为内道场沙门之一。曾与武帝一起乘舆出入宫禁,所以《王勃碑记》说:“岂直王公钦振锡之风,固亦天子降同舆之礼”。从武帝和昭明太子到整个皇室,以及朝廷王公巨卿都钦崇佛法、甚至参与泽著经论,佛教事业当然兴盛。
唐高宗李治(649-683)自幼受佛教熏陶,做太子时即己为母后长孙氏修建慈恩寺。永徽年间(650-655)广韶等州都督李燧,朝散大夫广州太守史某,明威将军行禺府折冲都尉李公,上述三位地方长官中有两位具有皇族血统,同是政权代表,都一样扶持、维护佛教,王勃在《碑记》中分别赞扬他们:“高名夙著、佛化横飞”;“真穷释部……且味禅宗”;“频光法会、护持攸仰”。宝庄严寺上座宝轮和尚则不失时机地依靠他们的力量,把“爰自梁末以迄皇初,”历百年风雨侵蚀的木塔修葺一新。
南汉时(917-971),广州升格为兴王府,一国之都,南汉数代君主皆崇尚佛法,宝庄严寺易名长寿寺,成为刘氏宗室女修道之所。每年上元、中秋佳节都上舍利塔燃灯悬烛以兆丰年。号曰“赛月金灯”,城内各里巷亦叠薪成塔同时燃烧,蔚为壮观,自此成为民俗,到清末民初始渐式微。南汉高祖刘龚、中宗刘晟先后在大有十一年(938)、应乾元年(943)礼请云门宗始祖文偃禅师(864-949)来到兴王府宫中弘法,当时铸造用以摆设各色供品的铁花櫈,有一双留存下来,“文革”前还藏存在六榕寺藏经楼(解行精舍旧址),后主刘鋹大宝七年(964),敕赐长寿寺铜钟一口、重1260斤,钟上铸有“将镇祖山功资国祚”等文字,南汉灭亡时,长寿寺舍利塔随之焚毁,“胜迹荡然”!
宋朝立国后,国势不足以遏制西北方地方民族政权对中原的入侵威胁,赵宋皇室理智地给佛教以适当保护来加强国内统治力量,宋太宗赵炅(977-997)还亲自撰作《新释三藏圣教序》。《六榕史料》记载:“端拱二年(989),郡人修葺梵宇,并造惠能六祖铜像,高八尺,重一千余斤。”此事决非偶然。广州是达摩祖师西来登岸之地,后来六祖惠能接过衣钵又是在此祝发受戒、初演东山法门,禅门子孙甚众。为了争取佛门弟子的拥戴,宋太祖开宝初年(968)。即对禅宗六祖往昔在曹溪演法道场赐额曰“南华禅寺”,其时南汉朝延正濒于崩溃,数年后即归降宋朝。
绍圣四年(1097)千佛塔落成,敬请皇叔赵叔盎撰作并书写碑记,碑文有:
国家列圣相承,重煕累洽,以伸道设教……像教之隆、度越前古矣……南海郡……仁祠之盛。列刹相望,然未有所谓窣堵坡者……此独阙如,则何以极佛土之庄严以尽吾邦归向之城,而为邦人植福之地邪?
从宋皇叔撰写之碑文内容,可见净慧寺窣堵坡(今六榕寺花塔)之兴建,乃是宋朝皇室政权护持佛教的重要标志。
苏轼何时题书“六榕”二字?撰写寺志时有人提出问难。历来有“南迁”、“北归”二说:任职广东学政的北平名士翁方纲(1733-1818)曾在乾隆三十五年(1770)秋到净慧寺考察唐文宋刻《证道歌碑》,此事写入他的撰著《粤东金石略》中,书中有一段注文:“……苏长公南迁过此,书‘六榕’二大字”,因此,后人以为“六榕”二字乃是苏轼在绍圣元年(1094)贬谪南来时书写的。嘉庆二十三年(1818),净慧寺将“六榕”二字入石,延请浙江文士王文诰(1764-1834)撰作碑文,王氏考证认为“六榕”二字书于元符三年(1100)秋,即其遇赦北归重到广州之时。
笔者认为:绍圣元年(1094)时,广州净慧寺尚在重修期的忙碌中,苏轼本人正赶赴惠州谪所,此时题书“六榕”的可能性很少。而王文诰的考证凭据翔实有理,可作信史肯定(详见《“六榕”大字碑》)。
元朝(1271-1368)是蒙古人建立的国家,他们本来没有多少宗教意识,立国前,成吉思汗(?-1227)遗命子孙给各宗教以平等待遇,他的孙子忽必烈(1260-1294)登位之前己尊藏密高僧帕思巴(1239-1280)为师,即位后遂命掌全国佛教。以后,帕思巴法系的喇嘛僧持续掌理元代佛教。大兴佛寺,曾“规定每寺住僧约三百人”同时“将大量田地给予寺院。”广州净慧禅寺千佛塔塔刹上,为铭记修塔功德而镌刻的元朝净慧寺僧名号、计有53位之多。
至元十八年(1358)重修寺塔时铸造千佛铜柱,铸件表面共有1023尊佛像和祥云缭绕天宫宝塔图案,还有“皇帝万万岁”字样,此前约三百年,宋初重建宝塔时,塔刹各物多为铁铸(唯绝顶宝珠为金、银、铜、铁、锡五金合铸,表面涂金),其中之天盘寿山盖虽在宋淳熙十年(1183)更换过,此时(1358)又须再换,为永久计,也改铁为铜。天盘有16面装饰边,上刻密宗奉读的“咒经”。民国17年(1928)时,日本人森清太郞曾将天盘所刻咒文拍摄下来,此即元代藏传密教在广州六榕寺留下的宝贵遗迹。
明太祖洪武六年(1373),广州净慧寺的大半寺院被改建为“永丰”谷仓,计有16座!昔日主要殿宇建筑仅存千佛塔和观音殿。此事自有因由。据《中国佛教.明代佛教》:“太祖早年出身于伴侣,对于佛教有意加以整顿……到了洪武十五年(1382),对于佛教的整顿更加积极……”。洪武二十四年(1391)五月,太祖诏命“各州府县只许保留大寺观一所”。此时,广州净慧寺归併于城西龟峰西禅寺。这西禅寺原来就是净慧禅寺的别院,创建于淳熙年间(1174-1189),为应接各地游方僧人而设。
永乐九年(1411),净慧寺僧众自西禅寺返回旧居驻锡,此时将苏轼手书“六榕”题匾悬挂山门,此举无异于昭告世人:“此乃坡仙遗迹,十方切宜珍惜”!其后众多士庶认此匾额作寺名而呼之曰“六榕”寺。对此,曾手握《净慧寺志》和《六榨寺须知》的六榕寺住持铁禅和尚(1865-1946)撰《重修六榕寺花塔缘起》加以解释:“……所以称六榕寺者,以东坡于元符三年游寺,见有古榕六株,留题‘六榕’二字,寺僧镌石牓诸大门,人遂以六榕寺称之,实非寺名也。至‘花塔’云者,《净慧寺志》谓‘旗俗称六榕寺为花塔庙’,实不解所谓……亦非塔名也。但今发起重修,宣说《缘起》,题用‘六榕寺花塔’之俗名……为通俗计耳”。
明代中叶为了赈济各地饥荒,实行收费发牒政策,有牒僧道于是大量增加。此时,广州净慧寺僧人众多,分为八房(后世再发展而成十房)。据《六榕史料.法系》记载:
……玉田如玘老师太,开番禺六房。柯子岭和顺岗六榕寺祖师墓园有玉田如玘塔碑,碑文称:“大明弘治陆年(1493)癸丑岁三月吉旦立。住净慧太祖翁玉田讳如玘老和尚。大清光绪八年(1882)岁次壬午仲春吉旦重修。祀香远孙悟影……等立。
明代中叶,广州净慧禅寺制订和实行了“广州净慧寺禅宗法系”,由长辈师尊依祖师规定辈分赐弟子以法名法字,延续到第三十传“心”字辈止。
清初重视佛教,顺治帝不仅延请木陈道忞(1596-1674)等高僧入宫为说佛法,且曾亟欲出家为僧,《六榕史料》录有《顺治题壁诗》。雍正帝常与禅僧往来,并自号“圆明居士”,又集古德参禅语要辑成《御选语录》19卷,雍正十一年(1733)四月十一日,敕谕(《大清世宗宪皇帝谕》)晓示天下宗门禅林。敕文到广州府后,选择广州大佛寺为宣谕之所,《六榕史料》载有敕谕全文,盖因净慧寺僧达源觉性禅师任广州府僧纲司都纲之职,故存有抄本也。此外,清初净慧寺还留存了乾隆三年(1738)敕命(《大清高宗纯皇帝护僧榜文》)和乾隆三十一年(1766)敕命(《严禁侵占寺产碑》)。
据《净慧中兴常住田产记》,乾隆年间,“南海番禺各房诸祖捐出实税田总计三顷十四亩零。皆归于净慧寺常住公众,永为禅林资费。毋自私焉,但我后人须当知悉”。这篇碑记还有一段文字是解开“何谓清初五大丛林”之谜的一大关键,兹录如下:
……本寺虽为名刹。但向来院寺迫狭。难于广接十方。非所以云方便也。是时。具五宗乘祖。同发大心。捐资叁千两正。乾隆辛酉六年(1741)。为之购地。鸠工庇材。若禅堂客堂斋堂法堂僧寮厨廥仓库以及园囿。一一创建。宏整精严。由来十方云集。本寺复称大丛林焉。
柯子岭六榕寺祖师墓地今存具五宗乘老和尚墓碑,其铭文与上录碑文大同小异,尤可注意的是将“为之购地”具体地写作“广购近地”,无异于说其所购之地乃是明初被割为永丰仓之旧地。
上述寺院碑记和墓塔铭文解答了“何谓清初五大丛林”:顺治十二年(1655)起,约十年功夫,在达摩祖师登岸处之西来庵,扩建而成华林寺,成为可与光孝寺并列之大丛林,康熙三年(1664)建成大佛寺,羊城又增一大丛林;康熙五年,海幢寺购置寺旁田地,经营十数年,增建殿堂23座,遂与上列三刹并称四大丛林;康熙九年起,西关长寿庵始营建作长寿寺,占地面积更广,称五大丛林之最,后来到了康熙四十二年(1703),创办人大汕和尚吃官司,长寿寺僧人星散,不复为弘法道场。及至净慧寺乾隆中兴,遂列为羊城五大丛林之一。
咸丰六年(1856)七月,因受强烈热带风暴冲击,千佛塔塔刹倾覄坠下,当时净慧寺经济和技术力量皆有不足,十数年后仰赖官府人材和拔取海防经费,“至光绪元年(1875)四月而工毕”,改名“六榕寺”。
光绪三十年(1904),皇帝赐匾“清修忠梱”予六榕寺,这是佛门弟子“捐浮财保寺庙”的明智之举,也反映了清代末年“毁寺兴学”的无奈。
民国元年(1912),临时大总统孙中山先生宣布,废除僧官制度,广东佛教总会继中华佛教会后成立,会址设在六榕寺。孙中山先生关心和支持佛教的态度,可以从他在1912年三月给佛教会的一封信获知:
贵会曷宏通佛教,提振宗乘,融摄世间一切善法甄择进行,以求世界永久之和平及众生完全之幸福为宗旨。道衰久矣!得诸君子阐微索隐,补弊救偏,既畅宗风,亦禅世道,曷胜瞻仰赞叹……《民国约法》……载明:“人民有信教之自由”,条文虽简,而含义甚宏,是贵会所要求者……凡承乏公仆者,皆当力体斯旨,一律奉行。此文所敢明告者……孙文谨肃。
民国2年,侨迁在外达660年的六祖铜像,自西禅寺迎归六榕寺供奉。6年(1917),撰《六祖铜像记》:
……后寺火。塔并圮。像独岿然。寺僧以红劫摧残。禅棲失所。因祖僧手创之西禅寺打包往居。并铜像迁就供奉焉。此在宝祐初年(1253)。慧祖铜像甫离净慧侨龛西禅之根因也……是慧祖铜像虽多年出离六榕。而其瓶钵供奉。实元一日偶离六榕之香火产也。
此段碑文证实西禅寺乃是宋代净慧寺僧手创之别院,说明六祖铜像虽然多年侨龛西禅,实在没有一天离开过六榕寺的香火供奉。
六榕寺在民国2年至9年的重修事,有两条主线,其一是修建六祖堂、迎归祖像,并树立“曹溪法乳”牌坊;其二是补植四株新榕。以符“六榕”之数,并建“补榕寺”纪念,又将《东坡笠履图》入石,置于新建之“东坡精舍”内。民初此次重修,未立碑记,故而今不能一一确指某年月某当事人的具体活动,只能据资料推断当时概况。
究竟当时是补植五株榕树还是四株?“补植五株”之说是1963年六榕寺住持据人口述的记录;而“补植四株”则是民国政府早年的《文物调查》档案,且分别有文章、图片可资佐证,应为定论。
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之初,广州市人民政府重视保护宗教文物,于1952年拨款装花塔(1953年、1963年再次维修装饰),六榕寺僧以及全市佛教四众的宗教信仰也受到尊重。1953年起,觉澄法师在六榕寺内组织“星期唸佛会”。登记参加者270人,此后两年又先后开讲《法华经》、《阿弥陀经》、《金刚经》,也为信众授戒,皈依者渐众。1955年,觉澄法师荣任广州市第一届政协委员。1956年5月,觉澄主持编撰成《六榕史料》,同年秋又与姚雨平居士一起,在市政府宗教处召集的市佛教四众会议上被推选为负责人,着手筹备建立广州市佛教协会。
五十年代中,朱光市长在《广州日报》上发表了一组为新人新事谱写的新词《广州好》,其中一首是以咏叹六榕寺历史文物为内容的:“广州好,花塔插云霄,六祖色空留塑像,东坡来去唱南陬,榕树啸千秋”。惜乎其后“左”的影响日甚,到“文革”而到极点,众所周知,不说也罢。
“文革”后邓小平复出而拨乱反正,遂有宗教政策之逐步落实。1978年8月,广州市设计院测得花塔高度为57.62米;倾斜度1。14,13,,;倾斜实距1.219米(其后至今每年观测两次,结论是“相对稳定”)。1978年冬,市人民政府拨款30万元,对全面维修前的花塔进行一次修葺和装饰(后来于1981年二月维修工竣)。
在改革开放声中,1982年9月起,六榕寺由市佛协和六榕寺僧人自行管理。1983年4月,六榕寺被确定为全国重点寺庙之一,从此,六榕寺弘法活动恢复正常,中外宾客到寺礼佛游览者不断增多,在海内外信众的热情布施支持下,六榕寺先后兴建了大雄宝殿,友谊佛殿(泰佛殿),说法堂,观音殿,功德堂,藏经阁等主要殿宇,并修葺改建(或重建、移置)了山门,天王殿,六祖堂,补榕亭,旁及榕荫园,客堂、斋堂、僧舍多处,并重新刻立众人所系而外违多年的《广州宝庄严寺舍利塔碑》。
记得约摸10年前,云峰法师讲过:“总结历史经验,国运兴则佛教兴”。信哉!斯言。

文献资料来源:2000年   摘自《中国佛教二千年学术论文集》

作者:广东佛教编辑部编辑

索取号:B94-53/3

本馆校对:黄国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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