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第街散记(节选)
史色斑斓
还是先唤一声广州吧!她是高第街的母亲。
这座具有二千多年悠久历史,富有光荣革命传统的古城,原名五羊城、穗城。她有一个美丽的传说:周时南海有五仙人,穿五色衣,骑五色羊,来集楚庭,各于谷穗一茎六出,留以周人,且祝曰“愿从此永无饥荒”,言毕腾空而去,羊化为石,因而得名。
让我们顺着著名的北京路南下至中部,忽见大南路与北京路成90度角向西游去。在距大南路几十米的地方,有一条几乎与大南路平行与北京路垂直的小街便是高第街了。它像北京路分出的垂直的支流向西流去。
它全长587米,被14条横巷切割着。主街有329辆带轮售货棚车一字形在街心纵向排着,挂满服装的时候便是一条色彩缤纷的龙。两旁有国营大店,也有小档口,横巷也是服装市场。计算起来共有639摊档。它的全称是:广州市高第街工业品市场。
此刻的盛装是20世纪80年代高第街最时髦的门面。在喧嚣繁华的广州城,这种“盛装”算不上豪华,比它更时髦更高档更豪华的街道、商场还有不少,但它为什么名声远扬?我们不得不追溯历史。看其名得于何时。
或曰,明代画家李孔修是广东名儒陈献章的高第,故其居住的街被称为“高第”。或曰,明初清官周新常断奇案久负盛名,他所住的地方被称高第。更多的史实证明高第街得名于宋代。有人考证,唐代丞相张九龄的后裔张子颐在宋代时从家乡曲江迁来广州高第街。
这里,我很高兴地告诉读者,我走进高第街有名的许地时,得到了意外的收获。这天,大南街办事处妇联主任李丽华把我带进高第街东侧那古朴、幽静而历史感极强的许地。许地,乃许氏家族所在地-据说有一万平方米。同我亲切交谈的是几位七八十岁的老人。以下是纪录:
黄佩馨(女,70岁):高第街以前叫大姑街。以前这条街以卖女人用品出名。特别是“七夕”时,像走花街一样热闹。满街摆着胭脂蜡粉、服饰耳环毛夹等,五光十色。每个店都有卷白袖的“侍仔”彬彬有礼地站在门口说:“请进,随便看看。”嫁妆品在高第街立即可以买齐。七夕时姑娘回娘家(高第街)则排列自己的手工产品,如针织、绣花、造鞋、织袜等等。
许锡永(男,75岁):哪止女人的东西多?“九同章”店有百多年历史,卖布匹、鞋袜等百货;“三多轩”,黄金海裱书画传接多代;荣华鞋铺有100多年历史;还有药材铺,山草药样样齐全;更奇怪的是傅有利专造木屐,竟有四个老婆、四个奶奶各管一店,非常繁华。还有衣车铺、影相铺、云吞面店。
许绍初(男,80岁):许地始祖许拜庭公从清代嘉庆年间南迁广州居住,造经商卖盐发迹。许氏家族住高第街有近二百年历史,繁衍了“拜、光、应、秉、崇、锡、绍、必、昌”等九代。许氏家族名人辈出,上至清代礼部尚书许应骙,后至民国时期粤军总司令许崇智,以及连任中山大学校长的许崇清。这时,许锡永拿出孙中山、许崇智、蒋中正、汪精卫、张猛等人的合影及孙中山给许崇智(汝为)的信及条幅。(注:信文从略)条幅曰:“夫天下之事其不如人意者固十常八九总在能坚忍耐烦劳怨不避乃能期于有成汝为同志属孙文”。还有鲁迅夫人许广平及其妹许月平、许东平等都在这里长大。
许锡申(男,67岁):许广平是我六姑姐。鲁迅姑丈在中山大学任中文系主任时住在白云楼。我当时六七岁,常去看他。他整天伏案写作、看书,抽烟很厉害。他常与广平一起回高第街浏览街容(我查《鲁迅日记》,见1927年8月2日记:“晚同广平、月平往高第街观七夕供物,在晋华斋晚饭……”)。后来鲁迅和广平迁上海,我当时在南京做事,常去看姑姐。见鲁迅很多著作都未出版,姑姐在整理他的著作。
黄佩馨、许锡永:1927年大革命时期,高第街失火,许崇清、许崇灏指挥救火,许地损失惨重。
许绍初:1981年许崇智的三姨太回高第街,她已八十多岁,叶帅派员来高第街接到军区会见。现在许崇智后代家分三地:台湾、上海、香港。
几位老人侃侃而谈,绘声绘色的叙述高第街风云变幻的历史。他们的家族走出高第街以后多到日本留学,在中国的历史上留下各种不同的足迹。他们那样津津有味地谈论高第街苍茫的历史,使我在许地望着,如置身于当时的环境。
高第,顾名思义与历史科第有关。果然有史载:明代周新,广东南海人,曾住此街。洪武年间考中进士,担任监察御史之职。周新敢于弹劾惩办贪官污吏,为百姓平反冤案,有“铁面御史”、“广东包公”之称。高第街更名副其实。林则徐在广州查禁鸦片,曾住高第街,也传为佳话。
其实,高第街引人注目的还有世代居住在这里的平民百姓。据老前辈回忆说,清代,这条街有相当数量的小手工业作坊。制鞋、造屐、纺织、裁缝,甚至修伞、弹棉胎等,可谓吹拉弹唱,热闹非凡。这些代代相传的或自发的小商业个体户,很自然地具有浓厚的商品意识。小商品生产的经久不衰,使这条小街的贸易长久地处于兴盛时期。老人说,那时的热闹场面也是很可观的。高第街古朴的繁华是那时中国社会经济结构的缩影。
我们不妨把目光转移到马克思的研究上。19世纪五六十年代,马克思关注着中国的的经济命运。在英国对中国市场虎视眈眈的时候,在他们除了推销鸦片外还企图把工业品向中国推进的时候,马克思点破了一个秘密:“除了鸦片贸易之外,对华进口贸易迅速扩大的主要障碍,乃是那个依靠着小农业与家庭工业相结合的中国社会经济结构。”
英国使用带着浓烈鸦片气味的大炮轰击中国时狂喊:“把广州保持在自己的手里。”其目的是想大量注入工业产品。而广州(包括高第街)的个体手工业依然悠哉闲哉地霸占着市场。这个现象马克思充分地注意到了。他在《对华贸易》中引用了一则有趣的事实。1852年广州的一位英国官员米契尔先生致乔治.文翰爵士的报告书说:“我们向中国出口的工业品,与1844年年底比较起来,几乎少了75万英镑。”他惊叹,“中国人的习惯是这样节俭。这样因循守旧,以致他们穿的衣服正是以前他们祖先所穿过的。”“一个靠劳动为生的中国人,一件新衣至少要穿上三年。”马克思称之为“对于传统服饰的偏爱”。
历史往往很逗人。当马克思用鹅毛等勾勒广州的家庭工业和英国贪婪的大炮的时候,高第街的个体户在市场已有相当强大的竞争力。
难怪一位做鞋的老师傅慨叹:“我不知祖宗已有多少代成为‘鞋王’。我们的手工虽然不出类拔萃,但人说我们有祖传秘方。永不衰落。”
看来这些个体工商者的祖宗已不止追溯到清代,还要追溯到明元、宋代。在历史的风雨中早已夹杂着钉鞋的锤声,纺织的机声以及叫卖声了。
然而,高第街是有痛苦的。抗日战争时日寇的烽烟、国民党官吏的黑爪曾遮过高第街,它几乎窒息了。高第街的名字曾沉入历史的淤泥。
新中国升起太阳以后,高第街的名字开始发出亮光。
趁上午九点开档,你走进高第街吧!充满新潮流意识的长街,常常水泄不通。你若能逐一看看这新一代经营者的风姿,是可以大开眼界的。在他们的感情丰富的脸上有高第街名望的特有风采。你能看得出他们人生的悲欢吗?能清晰地目睹他们在商品经济长河里搏击的英姿,深得其内心的秘密吗?

文献资料来源:2008年   摘自《羊城风华录》

作者:洪三泰著

索取号:K296.51/104-2

本馆校对:黄国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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