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在“海上丝绸之路”的地位和作用
广州是中国历史上最早、规模最大、地位最重要的对外通商口岸。远在秦汉时期,广州已是一个海外贸易的重要港口。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又利越之犀角、象齿、翡翠、珠玑,乃使尉屠睢发卒五十万为军,……一军处番禺之都”。[1]“番禺之都”就是今天的广州,当时是犀角、象牙、翡翠、珠玑等外国商品进口的重要港口。秦始皇进军岭南时,为了解决军事给养问题,在广西开凿了举世闻名的运河,名为“灵渠”。灵渠北通湘江,湘江直通长江。南入漓江、桂江贯通珠江,直达广州。这条出于军事目的开凿的灵渠,其意义远远超过军事,后来在广州海上丝绸之路发挥了很大作用。本文试图探索一下广州在“海上丝绸之路”的地位和作用。
一、广州在“海上丝绸之路”的地位
中国古代对外贸易,可以分为水陆两路,陆路以通西域的陆上丝绸之路而著称,水路则为“海上丝绸之路”。广东全省海岸线长达8400多公里,内通全国沿海各地,外通世界诸国。由于这一特殊的地理位置,广州在“海上丝绸之路”扮演重要的角色。
第一,广州是“海上丝绸之路”的出发点
所谓“海上丝绸之路”,是指由广州出发,经南海南下马六甲海峡到达印度洋、波斯湾、红海等地的海上贸易线。这条海上丝绸之路开创于秦汉,发展于魏晋南北朝,繁荣于唐宋,转变于明清,其历史之悠久,为世界所仅见。广州就是这条古代海上对外贸易的出发点。中国出口的丝绸、瓷器等,由广州出发,运至南海诸国,又经印度洋入阿拉伯海至大食。外国进口的货物,也以广州为集散地。范晔说:“(大秦)与安息、天竺交市于海中,利有十倍……其王常欲通使于汉,而安息欲以汉缯彩与之交市,故遮阂不得自达。至桓帝延熹九年,大秦王安敦遣使自日南缴外献象牙、犀角、瑇瑁,始乃一通焉”[2]。在广州出土的汉墓中,有陶船模型、锚、舵等,是广州古代海上交通的重要物证。又汉墓出土的托灯佣,并非汉人,而是外国人。在沙捞越发现过汉代五铢钱,爪哇、苏门答腊、加里曼丹出土过中国瓷器,这些应为当时由广州出口的遗物。
第二,“广州通海夷道”是古代出口主干道。
据唐朝贾耽《皇华四达记》的记载,唐朝对外贸易有7条主要交通线,而以“广州通海夷道”为主干道。《皇华四达记》已佚,但在《新唐书•地理志》有记载。“广州通海夷道”从广州港起航,南行至珠江口屯门,过海南岛东北角附近的七洲洋,抵达越南东南部海面,再南下越马来半岛湄公河口,通过新加坡海峡苏门答腊,由此东南爪哇,西北出马六甲海峡,横越印度洋抵达斯里兰卡和印度半岛南端,再沿印度西海岸至波斯湾的奥波拉港和巴士拉港,换乘小船,沿幼发拉底河到巴格达。[3]“广州通海夷道”是16世纪以前亚非各国最长的水路航道,也是世界上最长的航线,途经大小一百多国。李肇说:“南海舶,外国船也。每岁至安南、广州。师子国舶最大,梯而上 下数丈,皆积宝货。至则本道奏报,郡邑为之喧阗”。[4]可见当时外贸船只驶广州港的热闹场面。唐朝宰相陆贽说:“广州地当要会,俗号殷繁,交易之徒,素所本辏”。[5]当时广州享有“雄藩夷之宝货,冠吴越之繁华”的盛誉。唐代诗人韩愈曾贬潮州,开始认为广东为落后地区,南下后看到广州与外国贸易十分发达,惊叹说:“若耽浮罗(朝鲜的新罗)、流求(今冲绳)、毛人夷亶之州(日本)、林邑(越南)、扶南(柬埔寨)、真腊(柬埔寨)、干陀利(苏门答腊)之际,东南际天以万数……外国之货日至,珠玑、象犀、瑇瑁奇物溢于中国,不可胜用”。[6]这里除了前面三地不属“广州通海夷道”,其余都是“广州通海夷道”的贸易伙伴。据《羊城古钞》说,唐朝最多时,外商来广州高达80万,这可能有点夸大,但也说明当时广州在外贸的重要地位。《旧唐书•李勉传》就说当时每年来广州外贸船只有4千艘。
第三,广州首设“市舶司”。
《粤海关志》卷二云:“市舶其设官也,肇于唐;其立制也,备于宋。”又说:“市始置市舶使,以岭南帅臣监之……后于广州设结好使,每番舶至则审事,宜以闻时。”据此,则广州为最早设置市舶司的港口。唐代建都长安,最大的外贸港口却在广州,距首都数千公里,为了加强外贸管理,遂在广州设市舶司。
广州市舶司建于何时呢?据《新唐书•柳泽传》云:“开元中,转殿中侍御史,监岭南选,时市舶使,右威卫中郎将周庆立造奇器以进”。据此,则广州市舶司当开创于唐玄宗开元年间,这是中国最早的海关机构。唐文宗太和八年(834)下诏云:“南海番舶,本以慕化而来,固在接以恩仁,使其感悦,如闻比年长吏,多务征求,怨嗟之声,达于殊俗。况朕方宝勤俭,岂爱遐深。深虑远人未安,率税尤重,思有矜恤,以示绥怀。其岭南、福建及扬州蕃客,宜委节度使常加存问。除舶脚、收市、进奉外,任其来往通流,自为交易,不得重加率税。”[7]这说明唐朝为了发展海外贸易,曾下诏广州市舶司,要保护外商权益,不得随便增加税收。由于广州是外贸重要港口,当时到广州做官视为“肥缺”。据有关记载,唐朝自开元以降,除了宋璟、裴伷先、李朝隐、卢奂四人在广州做官时,有廉洁的美誉外,其他不少官员贪赃枉法,侵害外商利益,激起外商反抗。如唐肃宗乾元元年(758)九月,“癸已广州奏:大食、波斯围州城,刺史韦利见逾城走,二国兵掠仓库,焚庐舍,浮海而去。”[8]
宋朝时进一步完善市舶司建制。如唐朝市舶司多为兼任,宋朝则为专职。朱彧说:“广州市舶亭枕水,有海山楼正对五洲,其下谓之小海。”[9]说广州市舶司设在珠江边,但“海山楼”、“小海”今已不存,一时难以考定。南宋王象之《舆地纪胜》云:“海山楼在城南,极目千里,为登览之胜。”宋城的广州城南,相当于今天广州泰康路、万福路一带,宋朝的市舶司设在这里。为了防止贪赃枉法,宋朝规定市舶司官员不得参预外商做生意。有一年外船来广州少了,朝廷十分重视,竟遣使到外国招商,并给外商享受优惠政策。
宋朝广州对外贸易大大超过唐朝。南宋洪适说:“岭以南广为一都会,大贾自占城、真腊、三佛齐、阇婆、涉海而至,岁数十柁,凡西南群夷之珍、犀、象、珠、番、流离之属,禹不能名,奌不能计。”[10]据赵汝适《诸蕃志》所载统计,与宋朝有贸易关系多达50多国,包括今天阿拉伯、沙特阿拉伯、西班牙、埃及、索马里、坦桑尼亚、伊拉克、叙利亚、孟加拉、印度、锡兰、印尼、文莱、马来亚、越南、柬埔寨、泰国等等。周去非说:“诸藩国之富盛多宝货者,莫如大食国(泛指阿拉伯半岛国家),其次阇婆国(一名莆家龙,印尼爪哇中部),其次三佛齐国(印尼苏门答腊东部),其次乃诸国耳。”[11]宋太祖“开宝四年(971),置市舶使广州……凡大食、古逻、阇婆、占城、勃泥、麻逸、三佛齐诸蕃,并通贸易。”[12]则说明宋朝刚立国,就锐意发展海外贸易,并在广州设立市舶司。在史书中有“番禺宝货所聚”,[13]“知广州……珍货大集”,[14]“南海饶宝货”,[15]“番禺宝货雄富”,[16]“广州宝贝丛揍”[17]等记载。可见广州是宋朝进出口的重要港口。
二、广州“海上丝绸之路”的作用
广州在“海上丝绸之路”既然占有重要的地位,那么,它起过什么作用呢?笔者认为有三点:
第一,形成了岭南文化的兼容性的特点。由于广州长期为中国重要外贸港口,在与外国的贸易中,也传入外国的文化习俗。如佛教从印度传入中国,分陆、海两路,广州是佛教从海路传入中国的初地。三国时广州属吴国,吴会稽王孙亮五凤二年(225),把西域僧人支疆栗接到广州译《法华三昧经》,这是佛教传入广州的最早记载。梁朝大通元年(527),南天竺高僧达摩来广州,他从广州西关上岸这个地方称为“西来初地”,后人为了纪念达摩,在这里建了西来庵,即今华林寺。达摩是佛教祥宗始祖,六传到六祖惠能,开创了南派禅宗。惠能在韶州宝林寺(南华寺)驻锡,但他的落发却在广州,今广州光孝寺铁塔就是惠能的发塔。
伊斯兰教的传入,也与广州“海上丝绸之路”有关。唐朝时由于到广州的阿拉伯商人很多,为了照顾阿拉伯人的生活习惯,同时以免蕃汉杂处引起矛盾,特设立一个外国人居住的社区,称为“蕃坊”。阿拉伯商人为了进行宗教活动,在广州建清真寺,名叫怀圣寺,寺内有光塔,俗称光塔寺。光塔是阿拉伯式的建筑,“白云之麓,坡山之隈,存浮图焉,其制则西域砾然石立,中州所未睹,也传自李唐迄今。”[18]
天主教也是由海路传入广州的。明世宗嘉靖三十一年(1552),天主教传教士方济各•沙勿略由水路登陆,企图入内地传教,未被批准,客死于上川岛。过了30多年,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到广州,后至肇庆创建仙花寺,这是中国最早的天主教堂。由于广州在历史上的开放性特点,通过中外经济文化交流,形成了岭南文化的兼容性特点。汉唐以来,印度文化、阿拉伯文化、波斯文化以及西方天主教文化就在广州地区落地生根,与本土文化和平共处,使岭南文化溶铸出中西文化特色。
第二,造就了岭南文化重商性的倾向。在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社会中,一直推行“崇本抑末”的传统经济政策,“士农工商”社会地位的排列,说明商人的社会地位最低。这种重农抑商的倾向,是农业社会的产物。由于广州在“海上丝绸之路”占有重要的地位,到唐朝已形成著名的进出口通商港口。清朝乾隆年间实行“闭关政策”,只开放广州一个港口。这种长期商贸熏陶,造就了岭南文化的重商倾向。屈大均说:“民之贾十三,而官之贾十七……民之贾日富,而官之贾日多,遍于山海之间,或坐或行,近而广之十郡,远而东西二洋,无不有也。民贾于官,官复贾于民,官于贾固无别也,贾于官亦复无别。无官不贾,且又无贾而不官。”[19]这种情况出现在清朝初年,应该是很特殊的。屈大均又说:“广州望县,人多务贾与时逐,以香、糖、果、箱、铁器、藤、蜡、番椒、苏木、蒲葵诸货,北走豫章、吴、浙、西北走长沙、汉口、其黠者南走澳门,至于红毛、日本、琉球、暹罗斛、吕宋,帆踔二洋,倏忽数千万里,以中国珍丽之物相贸易,获在赢利”。[20]商人财大气粗,社会地位大大提高。如北方望族,多为世代官宦世家、书香门第。广州的望族,却与商业结了不解之缘,如嘉庆年间广州四大望族潘、卢、伍、叶,都是商人,富甲一方。商人可以“获大赢利”,成为人们欲望的偶像,这就制约了岭南人的价值取向,并推动岭南文化由农业文明向现代商业文明迈进。
第三,形成中西文化交汇的桥梁。由于广州“海上丝绸之路”的繁荣,给岭南文化带来了开放性特征,中国的儒学、四大发明、丝茶瓷器,通过广州传播到外国,外国的文化也通过“海上丝绸之路”传入中国。汉朝以来,广东就从国外引进茉莉花、素馨花、海枣、古度树、底称实、芒果、菠萝蜜、番石榴、番荔枝、花生、玉米、烟草、番薯等,丰富了岭南的花果木和农作物的种类。[21]世界三大宗教的传入,也与“海上丝绸之路”有关,近代西医西药的传入,也以广州为桥梁。在西方文化的影响下,形成了岭南文化的特色。如“广彩”的绘画,吸收了西洋的技法。岭南建筑艺术,也吸收了西方建筑风格而形成自己的特点。亨特《旧中国杂记》中,就说清代广州富商园林,采用大理石地板和大理石圆柱,吸收了西洋建筑艺术。岭南画派就是在继承中国传统技法和吸收了外国绘画艺术,而形成了具有地方独特风格的画派。由于广州成为中西文化交汇的桥梁,使岭南文化在近代发展成为中华文化的主导地位,毛泽东说过近代四位学习西方的先进人物--洪秀全、康有为、严复、孙中山,其中三位是广东人。广东成为旧民主主义革命的策源地,第一次国共合作也是在广州建立的,这都说明在近现代,广州的历史地位越来越重要。开放改革以来,广东更以得天时地利,率先在经济上起飞,形成了珠江三角洲“四小龙”。
WTO的大门,已向神州大地开放。广州将继承和发扬“海上丝绸之路”的优良传统,为国家为人类做出更大的贡献。
注释:
[1]《淮南子》卷18《人间训》。
[2]《后汉书》卷88《西域传》。
[3]参见《广州百科全书》第310页。
[4]李肇:《唐国史补》卷下。
[5]陆贽:《陆宣公奏议》。
[6]韩愈:《送郑尚书序》。
[7]《全唐文》卷75《太和八年疾愈德音》。
[8]《资治通鉴》卷220《唐纪36》。
[9]朱彧:《萍洲可谈》。
[10]洪适:《盘洲文集》卷引《师吴堂记》。
[11]周去非:《岭外代答》卷3.
[12]《宋史•食货志》。
[13]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66,《真宗景德四年七月甲戌》。
[14][15][16][17]《宋史》卷289《马亮传》;卷343《蒋之奇传》;卷466《张继能传》;卷472《蔡京传》。
[18]元至正十年《重建怀圣寺记》。
[19]《广东新语》卷9,《屈大均全集》第4册,第277页。
[20]《广东新语》卷14,《屈大均全集》第4册,第335-336页。
[21]蒋祖缘,方志钦:《简明广东史》,第9页。

文献资料来源:2002年6月   摘自《文史纵横》2002.3

作者:陈华新

索取号:K206.6/12/7

本馆校对:黄国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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